二(第2页)
孟扶风背上的肌肉如波浪滚动,显见得疼痛不轻。他却一声不发,咬牙死忍。秦兰裳看得无比心疼,每一鞭都如抽在她的心头。她死死地咬住拳头,不发一言。
待到行刑完毕,孟扶风拔剑插地,勉力撑扶而起。着鞭太多的地方早已溃烂见骨,鲜血长流,就如一个血人了。在他心中,却只盼着肉刑永不结束,就可免除心上翻腾的痛苦。他踉跄一下,才稳住了下盘。秦兰裳一脸焦急,搀住他的手臂,却险些一同带倒。她指间夹着两个蝴蝶镖,流星一般向宋云峥掷去:“还不拿些上好的棒疮药来?想看着你们门主活活痛死吗!”
她在情急之中,顾不得虚与委蛇,矜贵的性子流露出来,口气有如发号施令。陪同前来的许多教众都气忿不平。宋云峥却稍露愧色,赶忙上前,为孟扶风点xue止血,洒上紫色的药末,带着辛辣之气。孟扶风长眉一拧,过后却松了口气,咬住下唇的齿列也放开了。
“得罪了。”叶正臣盘鞭在腰,脸上满是羞愧之色,行了个礼。孟扶风御下宽和,对人真诚、有礼,帮扶教众,赈济百姓,无所不为,是以人人感佩。碍于门规难违,他一下也不敢放水,实非他的本心。
宋云峥也来帮忙,将他扶进中舱,趴在锦褥上。秦兰裳再久历风霜,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和一个赤身露体的成年男子共处一室,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烧。待到无人之时,看着那刀砍斧凿一般的侧颜,心里似忧似喜,只觉怀中揣着的一纸婚书有如山重。
不一刻船停靠岸,舒娘子带着一群青衣健妇,已在此等候多时。她今年不过五十出头,两鬓发丝却已全白,脸上又多了几道岁月刻蚀。嘴唇仍坚毅地抿着,下颌线条紧实,显出了说一不二的个性。
她看着儿子从担架上擡下来,神色不动,声音严厉:“汝此番进京,可有报得父仇?”突闻母亲声音,孟扶风挣动着垂首,恭声道:“孩儿不孝,没能寻得仇人。”舒娘子目视前方,神情端然,有如庙中的女神:“可有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孟扶风惭愧:“皇命在身,未暇他顾。”舒娘子目如寒星,威逼道:“如此说来,可有加官晋爵、光耀门楣?”孟扶风更加惶愧无地,惭悚道:“孩儿……多谢未能。”
舒娘子两手笼在袖中,当风而立,声音冷肃:“你的性子素来稳重,此次为何会为奸人所乘,铸下大错?”
孟扶风只觉浑身冷汗涔涔,磕了个头,最终只挣扎出了四个字:“孩儿不孝。”
舒娘子面露失望,手也在袖子里握紧。儿子是何事都不敢瞒她的,现在竟然和她打起了马虎眼,不由得她不又惊又怒、又急又痛。她颤声道:“莫非……你还在念着她吗……”
“什么?”孟扶风重伤之后,耳鸣不休,是以未能听清。舒娘子喃喃:“冤孽!冤孽!你也是前世不修,撞上这么个活冤家!”转过身,冷冷道:“你既不知悔过,便在后山天机阁思过一载。待到罪满,再行出山,料理帮务。”
孟扶风爬下担架,双膝跪地,领命道:“是。”复又低声:“只求娘在心底里原宥了孩儿,不要气坏了身子。”舒娘子早已甩袖去得远了。
他心里一阵黯然。那天机阁在伏牛山顶,夏有凉风,冬有雨雪,最是清凉寂静之地。修成七层木塔,当风带雨,下邻深涧,等闲之人无法上得。塔中有输送饭食的机关,不致餐风饮露。每一层都有无数前人心血凝成的武功秘籍,分门别类,归置齐全。塔内不设卧铺,只有结绳而憩,锻炼内息。若是有心闭关一年半载,功力多半大涨,这也是舒娘子爱护儿子的一番苦心。只盼他能斩断孽缘,归心向善,从此无挂无牵,造福武林。
那天机阁左右虽铁锁横封,机关无数,却挡不住秦兰裳。皆因她学过上乘武功,身法轻灵如燕,与人相拼虽占不到上风,飞檐走壁,不教人知,却是不在话下。
孟扶风正在盘膝运气,收摄杂念,真气行至肋部,伤口微微刺痛。只这一点轻微的痛感,却猛地牵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就如鼓胀的气囊扎破了一个口子,浑身内力横行乱撞。他双目血红,发狂一般,对着塔中木柱击出一掌。喀喇一声,木屑飞溅,断木支离,在轰然倒塌的木材之后,忽然跃出了一道红色身影,轻如鸿毛,落在了另一道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