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殿下,殿下,你快下来罢!”稚嫩的童音在一丛接骨木花后响起,悄声嫩嗓,引来了几名宫人的探视。这个青衣服的小人儿只好举起了线装书,遮住巴掌大的脸,嘴里一板一眼,念念有词:“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全不顾书名都拿倒了。

过一会儿,看看人走了,又不放心地回头,小声催促:“殿下,您别玩了!”

“来了!来了!催什么。”一个紫衣绲金边的少年嘟囔着,两手交替,就要从长满瘿瘤的老树上爬下来。正在此时,忽听他惊叫道:“呀!哪里来的蜂子!”

那青衫少年还在背着手摇头晃脑,十分尽责地为他掩护。听这一叫,一时懵懂,不知躲避,反而转身,张开两手,担忧道:“没摔着罢?”那紫衣少年急了,吼道:“啊呀!快走!快走!呜呜……”无数的蜂子朝他头脸叮去,他只好掀起衣摆,蒙住脑袋,两只乱挥的手臂又痛又痒,急得呻吟出声。

青衫少年迟疑了一下,看着对方手舞足蹈,蹦来跳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也听说,吃这蚂蜂咬一下,红疹十天也褪不下去。若非对方不听自己劝阻,硬要去掏什么鸟蛋,也不至于误捅了蚂蜂窝。可他年纪虽幼,义气不输,从脚下捡起了一根长条状的树枝,袖子捂住脸,挥舞着向他撞去。

紫衣少年又惊又怒:“蠢材!你做什么!”那青衫少年明明害怕已极,兀自不退,舞得呼呼有声。这下可好,蚂蜂受了惊,发狂般地向两人蛰去。紫衣少年不停地跳着脚,既要防备蚂蜂,又要去挡抽在脸上的树枝,口中怪叫连连。可当他透过轻薄的纱袖,看到对面的小小人儿,明明已一脸涕泗,模样毫无出息,却仍固守不退,为他挡住了怒飞而来的蚂蜂,心肠也不禁软了。

“傻瓜!这样哪能赶得退它们。”他嘴上如此埋怨,还是搂过了青衫少年,将他包在斗篷里,用手去够墙角的熏炉。

怀里的人弱弱道:“太子殿下,我们叫人罢。”秦嗣环浑不理他,扎起一束草稭,就火点燃,忽然一丢手,朝蚂蜂扔去。蜂群猝不及防,一下烧死了好些。余下的闻见了气味,也纷纷躲避。他这才张开手掌,方才用力过猛,手中只剩下了碎裂的青色蛋壳。

青衫少年惊叫一声,不敢再看,眼眶重又蓄满眼泪,呜咽道:“你把……你把小鸟掐死了!”秦嗣环擦净了手上黏糊糊的液体,轻蔑道:“笨蛋!都还没孵出来呢!”青衫少年困惑道:“真的么?要怎样才能孵出来呢?”

秦嗣环不客气地凿了他一爆栗,哼笑道:“你去试试,兴许就孵出来了呢。”他这个年岁的世家子弟,身边都有不少美貌的侍婢,以备填房之数,他也处在似懂非懂之间。自来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一个小伴读,偶有逾矩之举,旁人既不敢说什么,他也觉不到异常。

就像此刻,他分明顶着一张猪头脸,但看眼前的人,一张洁白细嫩的小脸上全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叮疮,不禁伸手去摸:“痛不痛呀?怎么我叫你躲,你也不知道躲?”青衫少年的家教中唯独缺了这一项,只觉被他碰过的地方,发热发胀,是另一种刺痛。他羞得低下了头,吭哧吭哧道:“臣……臣为君死,分所当然。孟子说……”

“得了,少掉书袋!小书呆子!”秦嗣环在他头顶薅了一把,取笑道。其实,青衫少年身量细长,并不比他矮多少,可摸顺了手,总觉得该是这样的。

“哎,我前天叫你写的仿书,你可写完了么?”

宫中师傅教皇室子弟练习的书法字格,又称仿书。

一提这茬,青衫少年急得眼泪又冒了出来:“不……不行!先生才说过……”

“少废话!你写了没写?”紫衣少年不为所动,将他拽到一个墙角,轩起长眉,故作凶恶。少年生怕他又要凿脑袋,赶紧先一步抱住了头,委屈道:“写……写了……”

“那快拿出来,一会儿见不到我们的人,那死老头儿又该喊人来找了!”

同样的闹剧已经上演过许多回。每次先生一回头,秦嗣环都不在他该在的地方。先生如若质问,他就两眼一翻,理直气壮地回答:“出恭!”碍于威权,无论多有来历的饱学宿儒,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摆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杜蘅可就没了这么好的运气,每次都要成为替罪羊。偏偏在他想安静听讲的时候,秦嗣环在窗外,不是拿小石头砸他,就是故意在墙根制造一些噪声。他只好也跟着颤巍巍的举起手。先生询问原由,他不善说谎,编不出来,涨得满颊通红。这时就听秦嗣环在外面捏着鼻子,模仿他文秀的声音:“出大恭~”引得满堂哄笑。

秦嗣环再去看时,只见杜蘅低头不语,每走一步都像上刑。光是站在那听先生发作,衣上就已沾满了泪痕,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好容易秦嗣环把他哄好了,又是红日西斜,散课的时辰到了。两个小儿这般浑闹,也有人禀过皇上。靖元帝看得有趣,并未制止。只在秦嗣环闹得过分,勒令他当面上相府赔礼道歉,往往是嘻嘻哈哈就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