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页)
考试在即,秦嗣环却连一篇完整的仿课也没写过。杜蘅本拟坚拒,可当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终于还是磨磨唧唧地从书箱中取了出来。一笔小楷板正规矩,犹带笔锋,看得出很下功夫。
秦嗣环心下赞叹,手上却不知轻重地扯了过来,看得杜蘅心一悬一悬的,连呼叫他“轻点轻点”。秦嗣环一脸坏笑,贼里贼气道:“哪里轻点?”杜蘅一脸懵然,全不知是抡荤的,还傻里傻气地叫着,踮脚去够。
闹了半晌,已过晚膳时分。近些日来不知出了何事,宫里气氛有些不对,父皇也是镇日关在麟趾殿,和一帮子大臣商谈国事。据说是为了公主姑姑回来的缘故,可看着又不像。秦嗣环只觉得这个年过得一点也不好玩。
“一,二,三,木头人!”
冷不防听他这么一喊,杜蘅条件反射,赶快贴墙根站好。过了一会,又自觉惭愧,气恼道:“做什么要吓唬人?”却看秦嗣环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贼嘻嘻地道:“你想不想去听听,你爹他们在说什么?”
杜蘅先是懵了一下,待明白过来,挣得小脸发白:“这……军国大事,皇上不召见,我们怎能偷听!”
秦嗣环嘴巴一扁,很不满意他的顶撞。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势要迫他就范:“你要不跟我去,我就告诉先生,前几次的仿书也都是你写的!”
杜蘅的小脸瞬间垮了,受不住他几次三番的作弄,作势便要赖着不走,当场大哭。谁知秦嗣环眼看事要决撒,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极近地从后贴着他,低声道:“你陪我走这一遭,下回我们玩捉犯人,让你当刑官!”
这个奖励并不太吸引人,无奈杜蘅自知拗不过他,急需下台,只好点了点头。秦嗣环这才放手,再去看他的嘴唇,竟比方才还要红润了好些,不由得呆了一呆,心想:“拿我的素钏姐姐、金枝姐姐、诗云姐姐凑在一起,怕也赶不及他!”
杜蘅被他一路提溜着,赶鸭子上架也不似这般不情愿。来到麟趾殿外,惊动了不少宫监婢女,刚要禀报,却被秦嗣环强行抑止了。杜蘅在门外看了一圈,只见有好几顶熟悉的轿子,其中一顶还打着柳府的灯笼。殿内人声时高时低,似在谈论很严重的事情。杜蘅有些害怕,生怕回去挨打,扯了扯秦嗣环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咱们走罢……”
秦嗣环不为所动,躲在一栏富贵竹后,伏低身子,还在伸手招徕杜蘅:“快过来,看你爹爹和我姑姑吵架!”孩子心性好奇,最爱看大人急赤白脸,高声争论。杜蘅虽担着小心,也有一丝丝人来疯的特性,便依言靠到他身边。秦嗣环刚说:“怎么样,我没骗你……”话音未落,就被他小声嘘了回去。
殿上点着十数枝小臂粗的牛油烛,一片灯光如昼,映得鎏金龙椅光华逼人。在金丝御帐前,当先跪着两人,其后还有一群作为见证的文武老臣。只是事态严重,这些人纷纷俯首跪地,恨不得成了石头人,以免引火烧身。
那身量稍矮的华衣女子,正是代国公主秦兰裳。她已换了一袭水红里子的夹袄,外罩藕色绣花坎肩,为了面君,也戴了一些钗钏珠环,鸦发中缀着点点银花,已有了些成□□人的风韵。她双手高举长剑,调促声急,似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皇兄!臣妹亲眼见来,他——”她一指跪在身侧的杜晏华,咬牙切齿,道:“此人内树党羽,外通敌国,还敢谋害公主,反迹昭彰!乞皇兄速按我大周律典,处以极刑,以正人心,固皇基!”
秦嗣环拉了拉听得入神的杜蘅,小声问:“什么叫做‘反迹昭彰’?”杜蘅虽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心神已全乱了,支吾道:“就是反贼。”“哦。”秦嗣环点了点头,接着细听。杜蘅怀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有些不敢看他,只是默默地伸过了手。一如往常那般,被秦嗣环迅速握住了,这才略为平静,继续去听。
杜晏华眼神流眄,扫过她手上的利器,讽笑道:“公主这是要兵谏?”
国典严禁挟兵刃上殿,靖元帝虽未制止,但一经提起,也面露了不悦之色,看得秦兰裳心里一凉。她忙膝行上前,嘶哑道:“臣妹非敢造次,欲效古人碎首进谏尔!若臣妹之言有一句不实,敢请皇兄大义灭亲,赐臣妹一死!”
风吹动黄帘,靖元帝的身形若隐若现,一无回应。
杜晏华直起身子,理了理袖摆,从容一拜,徐徐道:“臣居外日久,旷废朝仪,实因图鲁木内斗。新汗蓝速忽野心炽盛,难容其叔父阿伏那,广蓄战马,必要置彼于死地。微臣寻思,两虎相斗,两败俱伤,好过一人独大,这才出手助阿伏那逃脱。未能先向陛下请示,是臣之过,臣甘愿领死……”
秦兰裳越听越气,她生平一是一,二是二,最恨这般黑白颠倒、巧言令色之人。还未听完,便着急道:“你先借阿伏那之手,欲将我毙于洞房之内。一计不成,又种毒于琵琶弦,欲将我毒死。尤可恨者,是你将我关在那巨石阵中……”饶是她素来坚强,回顾起九死一生的经历,也不禁为情绪感染,垂起泪来。她想起回长安的千里程途,为躲避搜查,不得旅馆栖身,只有露宿野外,或是存身破庙。诞下小女儿的那一天,更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岭,虫蛇出没,虎豹丛生,没有稳婆看视,险些便要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