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糯心(第2页)
他顿了顿,看着白糯依旧惶惑不安的眼睛,语气愈发柔和,“快了,顶多再行五六日,咱们便能抵达登州。待靠了岸,我陪你回峨眉,可好?”
“嗯!”白糯闻言,重重地点头,脸上终是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带着纯粹的憧憬,“等我见到师傅和师姐们,我要把这一路上遇见的好玩事、稀奇事,统统告诉她们!她们听了,保管羡慕死啦!”
她掰着手指数着,“那个会变脸的小纸人,扶桑海边的彩贝壳,还有好哥哥给我买的那个会唱歌的木头鸟……”
“好好好,”杨炯被她这孩童般的雀跃感染,心头也松快了些,忍不住像哄小孩般,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都讲,都讲。保管让她们羡慕得不得了。”
白糯被他揉得缩了缩脖子,随即又甜甜地笑起来,带着娇憨的鼻音,软糯地央求道:“好哥哥,那……今天讲什么故事呢?糯糯等着听呢。”她裹紧了被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杨炯,满是无邪的期待。
杨炯替她将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思忖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缓声道:“那……咱们今日就讲个返老还童的故事,可好?”
“返老还童?”白糯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是神仙的故事吗?就像师傅讲过的那些?”
“算是吧,”杨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舱壁上摇曳的灯影,似乎在整理着遥远的记忆。
他略作沉吟,那低沉醇厚的嗓音便在小小的舱室中悠悠响起:“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小国,有个婴孩,刚一出生,便不同凡响。他浑身皮肤皱缩松弛,眼珠浑浊如蒙尘之珠,竟生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翁。他的父亲,是个打铁的匠人,见此怪状,惊骇之下,竟将他弃于荒野……”
杨炯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将前世那《返老还童》的故事重新整理修改,娓娓道来。
他讲述那名叫皮特的男孩如何在慈幼院长大,身体日复一日地变得年轻健壮,心灵却仿佛承载着不属于他外表的沧桑;讲述他如何爱上一位名叫代西的美丽女子,两人如胶似漆,却又因他这逆流而行的生命轨迹而渐行渐远;讲述他最终成为婴儿,在爱人苍老的怀抱中,睁着初生婴儿般纯净却空茫的眼睛,安静地离开人世……
白糯听得极其入神。
当听到皮特被父亲狠心遗弃时,她小小的拳头攥紧了被角,眉头紧锁,眼中是纯粹的怜悯与不忿;当皮特身体变年轻,在诗会上邂逅美丽的代西,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时,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中是纯粹的欢喜和憧憬,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
然而,当故事急转直下,讲到皮特为了不拖累爱人,留下所有积蓄悄然离去,而代西最终只能抱着襁褓中回归婴儿形态的他,泪流满面时,白糯那双原本盛满了天真欢喜的大眼睛,此刻早已蓄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琉璃,晶莹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她死死咬着下唇,身子在薄被下微微颤抖着,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呜咽。
终于,当杨炯讲到皮特在爱人怀中永远闭上那双婴儿的眼睛时,白糯再也忍不住,猛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迅速濡湿了枕上的锦缎。
杨炯的讲述戛然而止。他看着那蜷缩在被子里、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只觉得一个头瞬间涨成了两个大。
本意是哄她安眠,谁承想这故事太过悲情,非但未能催眠,反倒惹得这人儿泪如泉涌。他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怜惜,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唉……”杨炯无奈地低叹一声,俯下身,隔着那层薄被,轻轻地将那颤抖的身子半环在臂弯里,抚着她的背脊,“好了,好了,糯糯乖,莫哭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做不得真,当不得真……”
白糯被他揽住,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索性转过身,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埋进杨炯的怀里,不管不顾地用力蹭着,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全抹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边抽噎一边控诉:“呜……好哥哥坏死了!坏死了!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太惨了!太惨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好不容易才变得年轻,遇到了喜欢的人……呜呜……为什么最后还要分开?还要变成小娃娃死掉?为什么啊……”
她越说越伤心,哭声也愈发响亮起来。
杨炯僵着身子,任由她抱着自己哭诉。怀中少女温热的气息和泪水透过衣衫传来,那份毫无保留的悲伤如此真切。
杨炯沉默着,良久,才轻轻抚着她抽动的背脊,缓缓开口:“有的时候,世事便是如此,由不得人。或许唯有当无可挽回地失去心爱之人时,我们才能真正明白,自己心底那份爱,究竟有多深,多重。”
这话,像是说给白糯听,又像是告诫自己。
白糯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从杨炯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成一绺一绺,茫然地看着杨炯,带着孩童般不解世事的困惑,瓮声瓮气地问:“好哥哥,那……什么是爱?”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倒让杨炯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这张犹带泪痕、纯真未凿的脸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才算妥当。
他略一思索,只得用最浅白、最直观的话语应道:“爱么……爱大约便是,你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那个人,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要与他分享;若是哪一日见不到他,心里便会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事,慌得很,不踏实。”
白糯听得极为认真,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显得格外清亮。
她偏着小脑袋,细细咀嚼着杨炯的话,片刻后,忽然用力地点点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宣布一件天大的事情:“哦!那我懂了!我爱我师傅!也爱好哥哥!”
白糯语气笃定,眼神清澈见底,没有半分羞怯扭捏,纯粹得像在陈述一个最自然不过的事实。
杨炯闻言,气息猛地一窒,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错愕,还有一丝丝荒谬绝伦的罪恶感?
眼前这姑娘,明明论年纪该是待字闺中,论心思却纯净如赤子。她口中的“爱”,与男女情爱何止天壤之别?
可偏偏从这样一个身姿曼妙、薄纱覆体的少女口中说出,对象还是自己,杨炯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心头更是乱糟糟一团,暗道:这算什么?我怎地像是在诓骗无知孩童?可……可她分明又比我年长一岁!这……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当真是莫名其妙!
眼见白糯因方才悲情故事和哭泣而情绪低落,小脸也蔫蔫的,杨炯赶紧收敛心神,将那点尴尬甩开。
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放倒在枕上躺好,替她拉好被角,脸上努力挤出轻松的笑意,温声道:“好了,方才那个故事不好,惹得糯糯掉金豆子了。我再给你讲个开心的故事好不好?这个故事呀,名字叫《时空恋旅人》。”
“时空恋旅人?”白糯眨巴着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小声嘀咕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名字好怪呀!比返老还童还怪呢!”
她虽嘟囔着,眼中却已重新燃起了好奇的光彩,方才的低落被新故事的名字驱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