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华亭徐举人(第2页)
“上好的辽东老山参!足有八两重!宫里贵人用的就是这等成色!皇商局衙门才弄来的硬通货,过了这村没这店!”
“都来瞧都来看!上等的紫貂皮!毛尖油亮赛缎子,寒冬腊月里穿上,滴水不沾身!正经贡品里挑出来的头等货,命妇们都稀罕!”
“虎骨、鹿茸、东珠……稀罕玩意儿多着呢!童叟无欺!银子、铜钱都收,价高者得!”
叫卖声清晰地传入徐阶耳中。他凝目望去,只见那皇店门前的长条案几上,铺陈着各种在江南也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粗如儿臂、须发皆全的干瘪人参,油光水滑、叠放整齐的珍稀皮毛,还有装在锦盒里的珠玉、药材。在初春灰暗的天光下,这些物件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刺眼的华贵光泽。店门口还有两个穿着号衣、挎着腰刀的壮汉把守,显然是护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便是京师传闻中的‘皇店’?”徐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他早有耳闻,天子脚下,有专为宫廷采办、并经营皇家多余贡品或罚没之物的店铺,由皇帝的连襟兼表兄弟的张宗说掌管,听南方的商人说,他们依仗特权,牟取暴利,权势熏天。只是万没想到,这等专供皇家和权贵的买卖,竟堂而皇之地开在了这国门要津、流民聚集之地!其奢靡之状,与咫尺之外的凄惨,形成地狱天堂般的对比。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富商,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根人参,与那皇店的管事低声交谈。管事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那富商脸上顿时露出肉痛之色,但仍咬牙点头,随即从随从捧着的沉重钱袋里,数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递了过去。那银票的厚度,足够城外那些流民挣扎求生的几十户人家,吃上一年饱饭!
“仓廪之‘实’,竟滋养此等奢靡?天子脚下,饥寒与豪奢,竟只隔一道城门?”徐阶心中的悲凉与愤怒瞬间被这极具冲击力的对比点燃,几乎要冲破胸腔。他亲眼目睹了帝国财富的惊人集中与挥霍,就在这承载着无数血汗漕粮的码头旁,就在那些为一口饭而挣扎的流民眼皮底下!这哪里是“知礼节”,分明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鲁的呵斥:“滚开!都滚开!挡了大爷的道,仔细你们的皮!”只见几名身着号衣、腰挎单刀的兵丁,骑着不甚健壮的驿马,挥舞着马鞭,粗暴地驱赶着挡在官道上的流民和零星的小贩。流民们惊惶失措,慌忙向两侧泥地里避让。一个躲避不及的老者被马鞭扫中肩膀,踉跄着几乎跌倒,怀中护着的破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水流了一地。老者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绝望的泪水,却不敢出声。那兵丁看也不看,骂骂咧咧地策马而过,马蹄溅起的泥点甚至甩到了不远处的皇店布棚边缘。
棚下一位管事嫌恶地皱了皱眉,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尖声道:“哎呦!看着点!脏了爷的皮子,你几个月的饷银都赔不起!”他对眼前咫尺之遥的惨剧视若无睹,转头又换上一副笑脸,向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推销起一张雪白的银狐皮。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徐安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这等行径的鄙夷,“专管地面治安、疏通道路的。只是…手段未免太过酷烈了些。”
徐阶的拳头在袖中骤然紧握。方才的怒火尚未平息,此刻目睹这人间地狱与皇家豪奢的荒诞并存,又添上城门小吏的勒索,种种屈辱、愤懑、悲悯、无力感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初入帝京,便在这崇文门下,被这活生生的世相图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这入京的第一道门,便以如此赤裸而残酷的方式,向他揭示了这煌煌帝阙之下,无处不在的潜流、龌龊、特权与令人窒息的巨大鸿沟。
轿子终于随着人流车流,缓缓移动到了崇文门下。高大的城门楼巍峨耸立,巨大的门钉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守城的兵卒盔甲鲜明,神情倨傲,正逐一盘查着入城的车马行人。轮到徐阶的轿子时,一名小校模样的军官踱步上前,例行公事般问道:“轿内何人?进城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