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雷声与鼓声之间(第2页)
老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的嗡鸣和那沉重的“咚!咚!”声混合在一起,震得他脑仁生疼。他看着周围同事们投来的混合着同情、怀疑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目光,尤其是王锐那副“科学代言人”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不被理解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白,最后猛地一跺脚,抓起桌上那个旧得看不出本色的帆布工具包,转身就往外冲。
“好!好!你们不信!我信!我自己去!”他嘶哑的吼声在预报大厅里回荡,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大门。
王锐看着老李踉跄而去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那黑沉沉、蓄势待发的天,心头莫名地一阵发慌。老李虽然固执,但几十年的预报直觉,尤其是对本地小气候的把握,从未如此失态和笃定过。“鼓声?”他喃喃自语,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他犹豫了几秒,猛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小李,你盯着!我出去一下!”话音未落,人已追了出去。
狂风像发了疯的野兽,在老工业区狭窄的街道和废弃的厂房间横冲直撞,卷起漫天沙尘和废纸。老李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在狂风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剧烈地摇晃着。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冰冷而沉重,打在脸上生疼。他弓着背,奋力蹬车,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雨水顺着皱纹的沟壑往下淌。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去拿那面鼓!那面爷爷留下的、能“应和天地”的鼓!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即将到来的未知恐怖的救命稻草。
当他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撞开家门时,紧随其后的王锐也顶着狂风暴雨冲进了楼道,正好看到老李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抱着那面暗红色的旧皮鼓冲出来。
“李工!您这是干什么?太危险了!”王锐在呼啸的风雨中大声喊道,试图拦住他。
“闪开!”老李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你不懂!它知道!它听得见!我得让它响!得应和!不然……不然就压不住了!”那面蒙尘的旧鼓在他怀里,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鼓面边缘那几枚古旧的铜钉似乎幽幽地反射着窗外闪电划过天际时刹那的惨白光芒。
两人拉扯着,刚冲出单元门,踏入狂风暴雨的世界,头顶的天空骤然被一道惨白得刺眼的巨大闪电撕裂!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将昏暗的天地照得亮如白昼,万物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狰狞的黑白剪影。紧接着——
“轰——咔!!!”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整个苍穹都为之碎裂的恐怖炸雷,毫无征兆地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炸开!那声音不再是通常雷声的滚动或炸裂,而是如同亿万面巨鼓被无形的天神同时狠狠擂响,带着毁灭一切的、纯粹到极致的狂暴力量!实质般的声波像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人的耳膜上、砸在胸口上!王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眼前发黑,双耳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鸣啸。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就在这天地失声、万物惊骇的瞬间,被老李紧紧抱在怀里的那面暗红色皮鼓,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自主地震动起来!不是风吹的摇晃,而是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鼓面!
“咚——!!!”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鼓鸣,竟穿透了那毁灭性的雷声余威,清晰地、沉重地撞进了王锐暂时失聪的脑海深处!这鼓声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响,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震撼共鸣。它带着一种苍凉、肃穆、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力量,竟奇迹般地中和了那恐怖雷声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毁灭感。王锐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李怀中的鼓。只见那蒙尘的鼓面在剧烈的自主震颤中,边缘镶嵌的几枚铜钉竟诡异地流动起一丝丝细微的、仿佛有生命的幽蓝电光!
老李死死抱着震颤不休的鼓,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从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汹涌而下。他仰着头,对着那依旧电闪雷鸣、如同愤怒神只面孔般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淹没在风雨雷声里,只能看到他大张着嘴,像一尊绝望呐喊的石雕:“听见了!听见了!我应和了!我应和了啊——!”
然而,天威似乎并未因这渺小人类的应和而稍减。紧随其后,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冰雹,如同天河倾泻,裹挟在如注的暴雨中,铺天盖地砸落下来!不再是常见的“小冰粒”,而是核桃大小,甚至如鸡蛋般的巨大冰球!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砸在房顶、车顶、地面上,发出密集如战鼓般的“噼里啪啦!咚咚咚!”的恐怖声响,瞬间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惨白的“弹坑”。一辆停在楼下的旧桑塔纳,前挡风玻璃在几颗巨雹的连续重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碎裂声,顷刻间变成了蛛网。
一块边缘锋利的巨大冰雹,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死神的飞镖,精准地砸在老李下意识抬起护住鼓的左臂上!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响起。
“呃啊——!”老李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那面依旧在微微震颤的皮鼓也差点脱手。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抱着鼓,沉重地向前扑倒,单膝跪在了冰冷湿滑、铺满冰雹的地面上。他佝偻着身体,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近乎痉挛地搂着怀中那面沉寂下来的暗红皮鼓,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依托。鲜血,混着冰雹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破碎的衣袖和颤抖的手指,滴落在惨白的冰粒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李工!”王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巨大的雷声震骇和手臂断裂的视觉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您怎么样?!坚持住!”他手忙脚乱地想扶起老李,却不知该碰哪里,生怕造成二次伤害。看着老李惨白的脸、扭曲的手臂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巨大的恐惧和悔恨瞬间攫住了他——如果早一点,哪怕只是早一点点,相信老李那疯狂的“鼓声”预警……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风雨冰雹的喧嚣。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挥之不去。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老李的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固定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靠在枕头上,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已经放晴的天空。那场惊天动地的雷暴冰雹,如同一个狂暴而短暂的噩梦,留下城东老工业区一片狼藉的屋顶、砸坏的车辆和无数惊魂未定的市民后,终于远去。气象台后续的灾情评估报告冰冷而沉重:冰雹最大直径达到罕见的6厘米,瞬时风力超过11级,短时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若非应急部门在老李冲出预报大厅后,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顶着王锐等年轻预报员的反对压力,提前对老工业区发布了疏散警告,伤亡数字将远不止于此。这份报告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一个预报员的心头,尤其是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