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
明溯
烛火在灯盏里闪烁,随着夜风左右微微晃动,寻觉掩上窗,又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条缝。
“公子。”寻觉朝茶桌的方向看去。
见弈暮予点头,寻觉合上房门,门外守着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青年,眉毛上有一道旧疤,环手而立,手指间有擦伤的痕迹,此刻正紧锁着眉头看向另一边。他看的方向只有几棵树,寻熹抱着木棍,坐在树干上,闭着眼睛似是在打盹。
寻觉却知道,她并非是在打盹。寻熹微微偏头,侧着耳,听见屋内炉子上的砂壶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茶荷里呈着栗红色的茶叶,倒入茶盏时发出沙沙响,砂壶被提起来,涓涓细流没入盏中,不多时香气四溢。
“好茶,好茶。”茶桌对案的人拊掌道。
弈暮予笑微微地说:“不知明溯殿下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弈先生哪里的话,”殷明安吹了吹茶汤,“冒昧造访,先生不要怪罪我才是。”
弈暮予听着他的称呼,心中一哂,想来是因着前些日子殷明道宴上那一遭了,总不会是因为凌烟台,否则这消息传播的速度也快得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弈暮予将砂壶又放在炉子上,温和地道:“殿下这般称呼,可真是叫在下无地自容了。”
“噢?我听闻皇兄便是如此称呼弈先生,我这样称呼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又有何听头?”弈暮予回以一笑,“殿下可莫要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殷明安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说:“原来如此,我那些个朋友嘴碎,逮着风就是雨,说话不添油加醋就说不下去,让弈先生见笑了。”
先生二字本是尊重之意,但被他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念出来,却好像是在暗讽什么,揶揄什么。
弈暮予恍若未闻,接道:“殿下哪里的话,朋友之间说话自是随心所欲最好。”
“正是如此,”殷明安似是认同地点点头,“人心隔肚皮,说话本就是为交心才说,若说话都遮遮掩掩,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弈暮予放下茶盏,在那双如猎鹰般的眸子注视下,从容地道:“殿下说得是。”
“弈先生,其实我这次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殷明安目光定定,“我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他这般欣赏的人,我自然也是好奇得不行的。”
盯了好一会儿,殷明安又放缓了语气,亲近地道:“我也不是想让弈先生如何,就是想同你交个朋友。”
弈暮予掩在茶案底下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一颗黑色的棋子。
殷明安又补充道:“能随心所欲说话的那种朋友。”
水汽从砂壶口流淌进空中,弈暮予把棋子掩在袖里,擡手将砂壶提到一方叠起来的帕子上,说:“殿下是贵人,与贵人交朋友是福……”
“也是祸?”殷明安接道。
弈暮予看向他,展颜一笑:“也是鸿运当头。”
殷明安顿时大笑,说:“这般说,弈先生是愿意了?”
“自然,这是在下的福分,”弈暮予给他添上茶,氤氲的白气悠悠铺开,“不过既是朋友,先生二字就还请殿下莫要再唤了。”
殷明安举杯嗅了嗅茶香,似是忽然对那栗红的茶汤起了兴趣,看了半晌才喝下去,说:“弈小友说得是。”
弈暮予垂下眼眸斯文地抿了一口茶。
“我瞧弈小友这儿有书有棋有笔有墨,倒是风雅得很,”殷明安往房里扫了一圈,目光在桌案上滞了片刻,“可惜我是个粗人,硬要同你聊这些反倒牵强,不知小友可喜欢点不那么风雅的吗?”
弈暮予浅笑着说:“何谈风雅,不过是各人各有喜好罢了,殿下喜好之事弈自当洗耳恭听。”
殷明安幽幽叹道:“弈小友这般说我便安心了,说来惭愧,我平生唯爱两门子事,一来刀枪,二来便是听戏,如今在这皇都之内少有玩弄刀枪的时候,兴致也就淡了,独独听戏曲儿,叫我三日不听便心里想得慌。”
“能叫殿下念念不忘的,想来定是好戏,好班子。”
“自然,”殷明安微笑道,“虽说听曲儿这事儿不太上得了台面,但也有不少戏班子挤破了脑袋也想进皇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唱出个名堂,可惜这么多年来也只一个枕雨班能在皇都叫得上名号。”
幽冷的视线扫在身上,弈暮予似是未觉,只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这枕雨班该是有它的过人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