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第2页)

那是个拥有广厦千万间的世界,在那里,行路是不需要马匹的,照亮是不需要火烛的,男子是不需要留长发,但是那里也有战争,也有剥削,也有肮脏阴暗的地方。

弈暮予生在那个世界,与很多人不同的是,他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母一直都是极为虔诚的信徒。

从小到大,除了他的名字,他听过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因果。他不知道什么是因果,大概是很玄乎的东西吧。

他很爱看前来祈福的香客,玄妙、虔诚的氛围是很能打动人心的,仅仅是倾听香客们的愿望就让他觉得高兴,即使很多香客都不把愿望说出口,他们脸上虔诚的表情也让弈暮予觉得美好。

祈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来祈福的人也是美好的人,弈暮予浅显的认知让他把这二者看作是一对因果。他对每个香客都表现得十分喜欢,年幼的弈暮予就像寺庙里的吉祥物,见到香客就上去作揖行礼。

没有人告诉他,他所理解的因果跟佛家说的因果不是一码事,他所联系在一起的这对因果关系也根本不成立。

意外发生在一个周末,弈暮予照例在寺庙里待了两天,正兴致勃勃地等着父母来接他回家,先等来的却是父母遭遇车祸的消息。

肇事者的鞋背上沾着一滴鲜红的蜡油。

“他说他喝多了酒,看不清路,就那么直直撞了过去。”弈暮予阖上眼眸,眼睫微微颤动。

当肇事者哭着跪在他面前道歉时,他浑身都是凉的,他还记得这个人白天上山祈福时脸上虔诚的模样,可到了晚上,这个人就变成害死他父母的凶手。

弈暮予觉得荒唐,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总该是一对因果,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一场意外,意外怎么能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很坏,”弈暮予的声音很平静,呼吸却微微凝滞,他因为陷入回忆而感到窒息,“我不明白是什么因让他们死在了那座桥上,但我从那以后就再不信因果了,他们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个害死他们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

越是激动,他的声音反而越是冷静,仿佛淬了冰,临羡紧紧搂住他,哑声道:“别说了,暮予,别说了。”

弈暮予恍惚着睁开眼,如同被这个拥抱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他依偎在临羡的怀抱中,又被临羡所依偎着,他们在名为身不由己的汪洋里互为浮木。

默然半晌,弈暮予丧失颜色的唇边略过一丝浅淡的笑,他手掌抚上临羡的头,轻轻地说:“所以你看,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的,结果也往往出人意料。”

临羡的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似乎做了个点头的动作,乖得过分。

弈暮予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酸软了一下,好像被一只小狗抓挠了心坎。

临羡不过才十九岁,他有他的勇气,也有他的恐惧。他有勇气在最璀璨的年纪选择藏匿锋芒来换全家平安,也有勇气在兄长被暗害后独挑大梁歼灭外贼,但他也会害怕,害怕自己无法为兄长报仇,害怕真相随着启明帝的死而泯灭。

偏偏他还不能说服自己举兵造反,他心中的道义和仇恨反复打架,既想为兄长报仇,又想护佑国家安康,好像做了一个就与另一个南辕北辙,他夹在中间痛苦无比。

弈暮予抚摸着临羡微微晃动的墨发,声音和语气皆是轻柔:“一步一步来吧,双珏,循序渐进未必就比纵览全局差劲,只要活着,就永远有走下一步的机会。”

临羡把下颌抵在弈暮予的肩上,稍稍偏了偏头,鬓间的碎发在弈暮予肩窝里扫荡了一下,他说:“这是你的棋道吗?”

弈暮予忍俊不禁:“是我的一点经验。”

临羡没说话,靠在他的肩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仿佛要剥离所有的戾气。他稍微松开弈暮予,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经验似乎很是老道的人。

“怎么啦?”弈暮予戳了戳他表情有些严肃的脸。

临羡却抓住他的手,郑重地跟他十指相扣,随即举起另一只手里的牌位,对着自己大哥,说:“看见了吧,我今天就是带人来给你看看,都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可介绍的,我以后就归他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