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答案

错觉山一战,文起、息宿、孟往命陨,桀族重创。商女、吕黯及轮回司阴曹司大部分兵马由禁术百杀骨强行送离战场,幸免于难。

孟往身死之后,杀生盘瓦解,不攻自破,尚未及开启,无人为其所伤。

黎棠毙命,黎缨身染疯症,帝以黎氏不祥,偏招鬼祸,禁止黎氏旁支承袭庄平侯爵位。百年名门,诗礼之家,簪缨世族黎氏覆灭。

***

四月初夏的时节,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妄图抚平人心的创伤,与人握手言和。

可惜,时间不是解药。

桃花源四季如春,云海无涯,繁盛的花树向云雾中扎根,细碎的花瓣簌簌地落。

一只凤翎纹的小木匣被呈了上来,匣子里垫了一层软绒,上面摆着一件物事。男人扭头向匣子中睨了一眼,本就不稳的呼吸又紧了几分,眼中闪过一抹瘆人的阴鸷。

“少帝,少帝息怒!”

桃花源的一众影卫诚惶诚恐,各个屏着气,偷偷地向游倾递了个眼色。

游倾艰难地咽了咽,目光从匣子上掠过,敛下眸子,放低声音说:“尊上,属下们已经将错觉山都翻遍了,只找到了……”

只找到了匣子里的东西,但他说到这里,已经不敢再多言了。

孟往殒命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涳雪剑阵可生剜灵肉,阻禁魂魄,令鬼族魂飞魄散,不会有任何例外。

月余川不言。

一只神鸟落在阆华殿的窗棂边,啾啾啄着窗沿上的花瓣,安闲又懒散。空洞的目光从窗间落远,云气绕仙山,几分清寒的风拂开枝叶,古旧的小风铃缀在檐下,叮铃铃地响。

桃花源一切如常,战火的余波虽在,终有一天也会落入尘埃。但被伤过的心却再也愈合不了,他不能失去孟往。

自十六日夜的时候被天兵强行带了回来,他一直昏迷,如今也才醒来。纵使陷入昏迷,意识却醒着,硝烟中的山色和弥天的烈火是那么清晰和真实,仿佛还置身于那场战火。

他一直窥见孟往断骨的场面,孟往周身染血,凌厉的鬼刃刺穿皮骨,眼神还是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暴戾而绝望。

他们,完了……

他缓慢地收回目光,呆板而僵硬,好似被抽走了生气,像一具精致的人偶。

孟往那么强大,怎么会死了?他想不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好像从凡人加入战局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分明……不该是这样的。

战前的时候,孟往还答应过自己,等错觉寺的事解决好了,便能够松一些,他们可以携手游历人间,再去一遍秦淮河边……

明明那时他们还一起恋着人间。

但一切都变了,人间有南柯一梦,可他是斥梦之人,连梦都没有,眼前这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可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匣子中的东西静静地躺着,他强迫自己睁眼再看清一点——那是半根肋骨,被孟往生生断掉再从血肉中取出的骨。

那是怎样的痛和绝望,他不敢想,只能颤抖着指尖,伸手慢慢触了上去,白骨没有一丝温度,是死的温度。

方才不敢多看,只敢斜着眼瞥一瞥,当剖着自己血淋淋的心再看时,才发现,那本不是一根简单的肋骨——骨面上露出一点粗粝的纹路,是骷髅的形状。

那是地狱的骷髅骨钉。

他眼中忽地又涌起泪水,带血的心往下坠。

孟往骨上十七枚骨钉,那是曾经堕入地狱的证明,分明已经受了这么多苦,怎么到了如今还要被所有人唾弃?坠入这样的死地?

苍天无眼。

“少帝。”一名影卫进殿,朝他行了一礼,“属下们重新翻寻了错觉山,错觉山遍布的阵法太多,底下竟然掩藏了一道禁术,但那禁术隐隐透着极阳之脉,难道是您布下的?”

禁术?他是布了一道禁术,一道名唤“独步生”的禁术,但那道禁术是他为了救晤虞布下的,除了游倾,他的影卫们都不知此事。

被发现就发现了吧,他已心死,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一副不念生死的样子,显然什么都不想听,但那个影卫却没个眼色,不打算还他一份清静,亦或是这事太重要了,令人不得不禀:“只是,那禁术已经发挥过作用了。”

他混沌的神思忽然扎开了一道口,有了一点值得思索的东西。

独步生此招,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再加以极阳的命脉布下的,作用么……能够在危难之际救人一命,不过这救的人只能是晤虞,因为晤虞有着极阴的根骨。阴阳相对又相合,他用极阳的力量修建起来的命道,只有极阴才能过。

原来晤虞真的身在此战,可规模如此庞大的战争,晤虞本人却不亲自迎战?甚至连面都不露,然后就任凭着仙家的涳雪剑阵将自己剿杀了?这很奇怪,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可独步生却将事实明摆在眼前,晤虞一定在,并深陷危难,然后被独步生救了出去。

晤虞活着,他成功地救下了,如愿了。

可孟往却不在了……

他终究是没有如愿的……

自从知道孟往要与晤虞开战,他便陷入了最难堪的境地,这两个人对他都无比的重要,他既不能背叛孟往去偏帮晤虞,又不能放弃晤虞完全不顾,他做不出选择,只能大伤元气暗中布禁术来保晤虞。

如此,也算两全,但真的能两全吗?

如愿最难,活着的时候一生与红线无缘,死后成了仙,也不能为自己牵一条线……

他终究是,护不住他的。

他又深深陷入愧与泪,再也走不出了……

往事历历在目,每一幅画面都还能清晰地忆起,一幅时光的画卷展开,终究是图穷匕见,最后被狠狠扎在心里,遍体鳞伤。

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孟往最在乎的故人,叫归觅。他从一开始便惊诧于孟往对归觅的感情,当时天陲野斗争,正斗得不可开交,孟往却要为了归觅下人间去,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来求他。

后来又在巫穆柯相遇,得知了孟往跟归觅的一些旧事。孟往竟然甘愿下一道灵魂赌约,再背上无定命劫,都是为了归觅,这样至死不渝的感情,着实令他琢磨过一阵儿。

想来,孟往跟归觅,生前有着过命的交情。

可孟往若不在了,从今以后也没人再跟归觅背劫了,孟往也成了自己永远的劫。

可你真的不在了吗?

他又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心里空落落的,被生生剜走了一块。半晌才下定了决心,哽咽着跟游倾说:“去找到晤虞。”

独步生在晤虞危难之时将人转移走了,虽然他能够知道晤虞无性命之忧,但不能知道这禁术将人送到了哪里去。

但他必须找到晤虞,然后将孟往的事情一一问清楚,这两人是师兄弟的关系,彼此的旧事必然都知晓。他爱了孟往这么久,却连爱人的身世都浑然不知,未免可笑。

可游倾却犯难:“尊上……可阴命大祭司从来不露面的,根本不知道他的样貌,我们怎么寻得到?”

晤虞的容貌?不就是……跟孟往相同么?孟往自己也解释过的。

游倾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浑身一个哆嗦,战战兢兢:“您不是……要抓大祭司回来当替身吧?”

那个红着眼的男人忽然又陷入了沉默,但分明跟方才不同,那不是沉浸在死亡的悲伤中而产生的沉默。

游倾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好,恐怕自家尊上本是没有要找替身这意的,被自己这么一提点便生了心思,自己罪该万死!孟大人新丧,尊上再悲恸,也万不该这样来寻安慰呀!

可月余川觑着一双发红的眼,眼尾勾出危险的弧度,眸中分明是汹涌的执念,声音发沉:“你说,晤虞最在乎的人,该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