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第2页)

 “今日第一事,还请孙师为朕细讲,天启五年,柳河之役。”

 ……

 一瞬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承宗婆娑着手中的木棍,一股巨大的压力陡然而生。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或问辽东大略,或问钱粮兵马,或问东江、朝鲜之策。

 所有问题在他进京之前,他都有所准备。

 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皇帝,一开口,问的竟是两年前那场让他黯然去职的惨败。

 朱由检内心微微一笑,静静等着孙承宗的表演

 不问功,先问过。

 是他后世面试的惯用起手式了。

 比起询问成功的经验,去复盘一场失败的战役,更能看清一个人的器量、担当和最真实的底色。

 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拿到心理上的绝对优势。

 然而,孙承宗毕竟是孙承宗。/r,i?z.h?a¨o¨w+e-n?x?u.e\.¢c~o+m-

 柳河之败,是他近年最为痛悔之事。

 归乡两年,他时常对着沙地揣摩、复盘,那场战役的每一个细节,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痛过,悔过,却唯独不惧人问。

 孙承宗定了定神,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手中的木棍,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的一座土堆上,看地形这就是耀州堡。

 “天启五年八月十四,辽东生员刘伯镪逃归辽左,报称奴酋四王子皇太极,进驻耀州,身边兵不满三百。”

 “其言,若我大军渡河,辽民必群起响应,可一战而杀四王子,歼其众以归。”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时任总兵马世龙信之,于当月二十日,遣鲁之甲、李承先,领八百骑兵先行。”

 “为防消息走漏,对外诈称‘东哨巡河,接济难民’。”

 “同时,调觉皇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前往三岔河口,协助大军渡河,并于事后行水路遮蔽。”

 孙承宗的木棍在沙盘上缓缓移动,勾勒出当年那支孤军的进兵路线,语气中,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

 “然,骑兵八百,于二十二日抵达娘娘宫渡口,苦候至二十五日,水师仍然不至。”

 “鲁、李二将,唯恐军情泄露,战机稍纵即逝,乃征集渔船七艘,强渡三岔河。”

 “然船少兵多,喧哗四昼夜,仍未能尽渡。”

 “至此时,兵情已泄,奴酋起大兵击之,已过河之兵将,尽没于此。”

 说到此处,纵使过去了两年,孙承宗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

 直到孙承宗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此四王子,便是如今后金国主,黄台吉,对否?”

 孙承宗同样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郁结与不甘。

 “正是此人。”

 朱由检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他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这满清,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命”了。

 若不是他穿越而来,翻遍了天启朝所有的辽东题本奏疏。

 又哪里会知道,后金那位命定的中兴之主皇太极,居然在两年前,就差点死在这样一场仓促的突袭之中。

 历史的偶然性,在此刻显露无疑。

 若是那一夜,觉华岛的水师能够如期而至。

 若是那一夜,鲁之甲和李承先能够再多一丝耐心。

 若是那一夜,皇太极的头颅被斩下。

 那么,后金的汗位,会落在谁的手中?

 是残暴的阿敏,还是摇摆的代善?

 没有了黄台吉的后金,是否还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大明犯下的错误,最终以小族凌大国,上演一场不可能的征服?

 究竟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站在这时代浪潮之中的他,终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朱由检收起这丝不合时宜的感慨,他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孙承宗,继续追问。

 “那么孙师,认为此战,究竟败于何处?”

 孙承宗正要开口,却被朱由检抬手打断了。

 只见这位年轻的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容。

 “不如,你我效仿一回古人故事,将各自的答案,书于纸上,再做分晓,如何?”

 孙承宗闻言一愣,随即抚着胸前长髯,哈哈大笑起来。

 “好!陛下豪情,臣敢不相随!”

 很快,小太监们便将纸笔墨砚呈了上来,又搬来两张桌案。

 两人分席而坐,各自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很快,两人几乎是同时写罢。

 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将手中的纸张,举了起来。

 殿内,一片寂静。

 只见孙承宗的纸上,只有一个字——

 “急”。

 而朱由检的纸上,却是两字——

 “太急。”

 一瞬间,孙承宗的瞳孔猛地一缩,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