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第3页)

 他看着朱由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而朱由检,在看到孙承宗纸上那个“急”字时,眼中也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果然!

 果然不愧是大明最顶尖的战略家!

 一个“急”字,看似简单,却已然看透了大明边事,乃至整个朝局的根本症结!

 朱由检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

 “若论此战表面,乃是兵将之急。”

 “鲁、李二将,急于求功,纵使水师失期,仍要行此赌徒之举,贸然渡河,终被半渡而击,此为一急。”

 孙承宗紧跟着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陛下圣明。而兵将之急,其根源,又在于主将之急。”

 “其时,总兵马世龙,正被朝中言官频频弹劾,言其练兵多年而无寸功,疏中多有职责其跋扈、贪腐之语。”

 “故而,面对此等天赐大功,他急于功成,以堵悠悠之口,在后方催逼甚急,此为二急。”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而主将之急,其实,又是满朝上下之急。”

 “自萨尔浒大败之后,朝野上下,皆以辽事为耻,积蓄数年,便欲求一战而定乾坤,始终不能久持。”

 “上至朝堂诸公,下至市井百姓,都盼着一场大胜。这种急,弥漫于朝野,此为三急。”

 说到这里,孙承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对着朱由检,深深一揖。

 “陛下真是英明睿见,洞若观火。”

 “臣……也是回乡之后,静思数年,方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层层关联。”

 “却没料到,陛下未及弱冠,便已对世情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朱由检心中,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哪里算得上什么英明。

 他不过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作为一个“局外人”,带着答案去寻找证据罢了。

 有了大明后面一次次急促的赌徒之举作为佐证,再去看辽东题本中,一些潜在暗处的人心脉络,自然跃然纸上。

 柳河之败,看起来有无数个偶然的原因。

 可能是谍报不实,那所谓的线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可能是军将失智,在水师未至的情况下,仅凭七艘渔船就想让八百骑兵渡过天险,陷入了刻舟求剑的窘境。

 可能是水师无能,从觉华岛到三岔河口,区区百里水路,竟然也能失期。

 这其中,或许还掺杂着马世龙一个北方将领,对水师调度不甚了了,以及秋季海况复杂,逆风难行的原因。

 但究其根本,剥开这层层表象,内里最核心的病根,无非就是一个字——急。

 从皇帝,到京官,到总兵,再到边将,自上而下,所有人都被一种焦急、狂躁的情绪所裹挟。

 抢功、冒进、催逼、指责,任何一个求稳、求妥的人,终究呆不长久。

 都说崇祯十七年换了五十阁臣,这大明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最开始的萨尔浒之战,到最末尾的松山之战,其败因居然都是催逼冒进。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总结。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势不对,纵使勇夫悍卒,也只能沦为鱼肉。”

 “柳河之役,看似败于将骄兵惰,实则败于这自上而下,急于求成、不能久持的‘大势’。孙师以为然否?”

 孙承宗闻言,一声长叹。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释然。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

 陛下,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两年来,他背负着柳河之败的所有指责,言官的弹劾,同僚的非议,甚至是自己的苛责。

 他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当初能够更强硬一些,压住马世龙的冒进,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但直到此刻,听到这位年轻皇帝的话,他才终于感到了一丝解脱。

 是啊,势不对!

 当整个朝堂,整个天下,都陷入一种狂热的、急功近利的“势”中时,他一个身在辽东的督师,又能挽回多少?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只觉得那不再是一个需要自己察言观色、小心应对的君主。

 而是一个,真正懂他,懂兵事,懂这天下大势的——

 知己!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略带激动的神情,心中却是微微一笑。

 战术好学,战略易定,光看所谓三方布置、治国十策,是根本看不清个人能力的。

 唯有这洞察人心,看透表象之下那股无形之“势”的能力,才是真正帅才的根基。

 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件事,有的人能成,有的人,却只能败亡的缘故。

 ——不过,先别急。

 孙师,面试三问,你如今只过了第一问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