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1章 悲鸣!(第2页)
“镊子尖端需垂直槽底,力度恒定。
嵌入时,感受金属的咬合。”她的目光沉静无波,仿佛在传授某种秘技。
一缕带着薄荷牙膏清香的气息,随着她的话语拂过张煜的脸颊。
张煜接过冰冷的镊子和配重块,屏息凝神,俯身靠近卡盘上的主轴。
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镊子角度,指尖因为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半旧白色棉纱手套的手,极其自然地覆上了他握着镊子的手腕!
隔着一层薄薄的棉纱,她指尖的微凉和掌心的温热同时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手套表面沾染的机油污迹蹭到了张煜的手腕皮肤,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
她的小指指节,隔着棉纱,轻轻地压在他手腕内侧的肌腱上,引导着他稳定角度和力度。
“这里,”她的声音近在耳畔,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白玉兰的冷香和手套棉纱的洁净气息,“是力量的传递点。
肌肉紧张度要像校准过的弹簧。”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他手腕肌腱处轻轻按了按,动作精准而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手套的棉纱纹理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酥麻感。
那缕白玉兰的冷香,混合着机油特有的金属腥气,在两人贴近的姿势间无声弥漫。
张煜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覆在他手腕上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上。
她的稳定透过棉纱传递过来,引导着他的动作。
镊子尖端接触槽底,铅锡合金块在细微的压力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一声轻响,完美嵌入。
金属的冰冷触感和咬合的微妙震动,透过镊子清晰地传递到指尖。
“好。”陈琛的声音响起,清冷平静,听不出情绪。
她缓缓收回手,白手套上沾染的机油污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她看着完美嵌入的配重块,镜片后的眸光专注地检查着边缘间隙。
张煜直起身,手腕上那被手套包裹、稳定引导的触感似乎还在,带着机油和白玉兰的奇异混合气息。
他看向陈琛专注的侧脸,颈侧那粒在光线下红得惊心的朱砂痣,心跳在胸腔里沉重而清晰地撞击着车间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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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北二路的澡堂,像一个巨大的、蒸腾着水汽的洞穴。
湿滑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顶棚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劣质肥皂味、汗酸味、消毒水味和潮湿水汽的混合体。
巨大的空间被哗啦啦的水声、拍打身体的脆响、粗野的嬉笑怒骂和跑调的歌吼填满,形成一片混沌而充满原始生命力的交响。
张煜、温阳和309的弟兄们挤在一个喷头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汗水和疲惫。
吴东顶着一头泡沫,抱着他那印着“奖”字的搪瓷盆,得意地炫耀:“看见没?盆沿!就这位置!昨天被王老四的球砸了个坑!老子用食堂的饭勺愣给敲回来了!牛逼不?”他指着盆沿一处微凹但已恢复大半的痕迹。
王岩正往身上猛打肥皂,闻言把湿漉漉的足球往地上一拍,肥皂泡四溅:“放屁!你那破盆是老子踢回原形的!技术懂不懂?这叫精准发力点!”水珠和泡沫溅了旁边冯辉一脸。
冯辉抹了一把脸,厚瓶底眼镜上全是水雾。
他推了推眼镜,严肃地指着吴东盆沿的凹陷处:“根据冲击力学和材料延展性,饭勺敲击的恢复效率仅为27.3%,主要归功于足球二次撞击产生的反向应力……”话没说完,王亮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打断了他的学术报告。
“冯大学究!澡堂子不是实验室!”王亮怪笑着,海魂衫背心湿透贴在身上,油亮的胸肌轮廓清晰。
他扯着破锣嗓子又开始嚎:“妹妹你坐船头啊……”
温阳站在水流下,任由热水冲刷着他线条硬朗如精车钢件的背脊和手臂。
他闭着眼,水流顺着他板寸发茬流下,神情冷峻如石刻,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只是精准地控制着水流冲刷身体的时间和区域,如同执行某种清洗程序。
水珠在他贲张的肌肉上滚动,折射着昏黄的灯光。
任斌默默地搓洗着身体,动作有些迟缓。
他偶尔抬眼,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投向更衣室方向——那里锁着他的全家福相框。
何木则小心翼翼地避开打闹的人群,躲在角落,借着水雾的掩护,偷偷搓洗着那块蓝格手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珍宝。
雁洋的相机自然无法带进来,但他目光锐利,像在无声地记录着这雾气蒸腾中的百态。
就在王岩试图用足球偷袭吴东的“奖”盆时,澡堂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和压低了的惊呼声。
“我靠!快看!”
“谁啊这是?”
“不要命了?”
张煜循声望去。
氤氲的水汽和昏黄的灯光中,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竟然出现在男澡堂入口的屏风隔断附近!
是黄莺! 她显然刚从外面进来,浑身蒸腾着一股户外带来的、清冽的寒气。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后,像是被汗水或露水打湿。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紧紧包裹着身体的旧军装短袖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小片蜜色的肌肤和清晰的锁骨。
下身是一条同样旧却干净利落的军绿色长裤,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新鲜泥点、线条结实流畅的小腿。
脚上蹬着那双标志性的高帮军用胶靴,鞋帮上泥泞未干。
她肩上,赫然扛着一根一米多长、碗口粗、亮得晃眼的镀铬钢管!
钢管在澡堂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与她身上蒸腾的热力和野性气息形成强烈反差。
她的脸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饱满的胸脯随着喘息起伏,将军装短袖衬衫绷出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像燃烧的炭火,穿透澡堂氤氲的水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灼热,死死地锁定了张煜所在的方向!
一股混合着汗水的微咸、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泥土的腥气、金属的冰冷以及某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狂野荷尔蒙,如同实质般冲击过来,瞬间盖过了澡堂的肥皂味和汗酸气。
整个澡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所有目光——惊愕、好奇、戏谑、呆滞——都聚焦在这个扛着钢管、闯入男性禁地的少女身上。
黄莺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觉。
她扛着沉重的钢管,军用胶靴踏在湿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啪嗒”声,一步步朝着张煜的方向走来。
钢管冰冷的反光随着她的步伐晃动,刺得人睁不开眼。
“张煜!”她停在距离张煜几步远的水汽氤氲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力度,在突然寂静下来的澡堂里格外清晰,“舞台桁架最后一根斜撑!后勤那帮怂包不敢上高空!这活儿,你敢不敢接?!”
她猛地将肩上的镀铬钢管“咚”一声顿在地上,水花四溅!
钢管末端撞击地面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动。
她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张煜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激将和某种更深、更滚烫的东西。
汗水顺着她蜜色的颈项滑入领口,钢管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她燃烧的眸子,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沾着晨露与泥土的军刀,锋芒毕露,野性难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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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北旧货市场像一条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钢铁蜈蚣。
摊位挤挨着,空气中漂浮着旧书报的霉味、铁锈的浓烈腥气、油炸果子的甜腻、松木屑的清新以及人群汗味的混合体。
鼎沸的人声、锉刀刮铁的刺耳声、录音机里嘶哑的《渴望》主题曲,汇成一片混沌而充满生机的背景噪音。
张煜在五金摊前翻找温阳需要的特种密封圈。
生锈的轴承、变形的弹簧、缺齿的齿轮堆成小山,散发着浓重的铁腥和机油味。
就在他拿起一个布满凹痕的铜垫圈时,一股浓郁的橘子糖清甜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包裹了他。
紧接着,一只带着凉意和柔软触感的小手,猝不及防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捡到什么宝啦?”一个带着笑意、故意捏着嗓子的声音响起,辫梢的银铃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咚。
张煜无奈地拉下那只手。安静笑嘻嘻地跳到他面前。
她今天穿了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背带工装裤,裤腿膝盖处蹭了两道新鲜的黑油彩,上身是件印着巨大卡通齿轮图案的明黄色套头衫,齿轮的齿牙咧着夸张的笑。
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的银铃晃悠着。她另一只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用蓝格手帕(正是陈琛那块!)仔细包裹的小物件。
“当当当当!”她献宝似的揭开手帕,露出一枚黄铜铸造的、极其精致的微型小齿轮。
齿牙细密均匀,中心孔光滑,表面泛着手工打磨后温润的光泽,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锉痕。
“给你的!照着书上图纸,”她指了指自己那个巨大的机器猫帆布包(里面鼓囊囊地塞着那本1978版《机械设计手册》),“在钳工台偷偷磨了一晚上!厉害吧?”
她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大眼睛弯成月牙,期待地望着张煜,浓烈的橘子糖甜香混合着新鲜铜屑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煜接过那枚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小齿轮,入手沉甸甸的,打磨的痕迹清晰可见。
蓝格手帕上残留着陈琛那缕清冷的白玉兰香,此刻却包裹着安静亲手制作的、带着体温的礼物,混合着她身上橘子糖的甜腻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醺的暖流。
“为什么给我?”他摩挲着齿轮光滑的齿牙。
“因为……”安静咬了一口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橘子硬糖,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眼神却清澈见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率,“你昨天帮我擦碘伏了呀!还有……”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得更近,带着糖霜的温热气息喷在张煜耳廓,“我觉得你比这个旧货市场的所有破铜烂铁都亮眼!”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咯咯笑着,把剩下半块橘子硬糖飞快地塞进张煜嘴里,转身就挤进了旁边卖泥人张的摊子前,背带裤的宽大背影和跳跃的麻花辫很快被人潮吞没。
霸道而热烈的橘子甜味瞬间在张煜口中炸开。
他捏着那枚温热的黄铜小齿轮,包裹它的蓝格手帕散发着清冷的白玉兰香,舌尖的甜腻真实可触。
旧货市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
他低头,看着手帕上熟悉的野蔷薇刺绣,又看看安静消失的方向,一种被橘子糖浸泡过的暖意,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