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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一下阁,就见法容站在外头候着,提着碧纱手照的手早已冻得通红。眉毛上还挂着冰珠子,看到宣瑶却一脸火烧火燎的:“公主我的姑奶奶,奴婢真是哪里没有寻到!您却在这里闲逛!”宣瑶不欲人知,见那太医一直盯着这边,只得先去还了钥匙,当先走到个没人去处,才低声道:“姑姑来寻阿瑶何事?”法容急得直跺脚:“娘娘今天去太庙的路上,不知怎的跟陛下拌了几句嘴。这时候连宴也不赴了,独自个噇得烂醉。圣人亲自来看了一次,被娘娘做好做歹的赶出去了。我们下人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还得是公主劝的话,她才肯听。”
宣瑶听了也自纳罕,杨淑婉正位中宫,已有多年,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她姐弟二人的前程,可都指着她一人,若是当真天威不测,另册新后了,宣瑶多年的心血可就都白搭了。她也顾不得娘在等她,疾忙坐上了法容备的轿,趁着夜色,悄没声地擡进了凤宸宫。
她还没进去,就见往日锁闭的东暖阁竟然亮着灯光,还有一阵窸窣窣的笑声。她立刻便明白杨淑婉为了何事着脑,心中觉得好笑。此时家宴已开,延禧帝也不想面上太不好看,还是差人送了几道大菜过来。杨淑婉却一口也未动,伏在案上昏沉地睡着,面前酒杯倒了,浓郁的酒香染得满身都是。
宣瑶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你也忒傻了,父皇对碧如,不过是两天新鲜劲罢了。何苦为了这个,闹到外人面前去?”杨淑婉迷迷糊糊中,听到碧如的名字,还不忘含恨道:“他只不该上我这里坐了坐,说是陪我用饭,夜里却又偷偷摸摸去会那个贱人!他便幸了她,不怕丢丑,擡到麟趾宫去,我还能说一句半句吗?偏要打这个马虎眼,虚晃一枪,也不知瞧不起谁……”
宣瑶一向知她妒性大了些,换做自己,若是宫中三千佳人各个不服管束,要分权夺利的话,只怕比杨淑婉还要气得狠些。心下微动怜惜,迟疑了一下,将她揽入怀中。一摸她后背,竟只虚虚披着一件袄子,手指碰到她的小衣,竟如贴肉摸去一般。
她惊得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伏地叩头,请罪道:“阿瑶该死,母后恕罪。”杨淑婉却欹着身子,星眼迷离,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如水,口内吐出的话,却教宣瑶内心掀起了万丈狂澜:“你若无非分之想,何罪之有?”宣瑶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额头咚咚地磕着地面,竟似连话也不会说了。杨淑婉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你若是有意,又怎知我无心……”宣瑶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但随即心中雪亮,也便如一片冰雪倾下来,脸上没了血色,蛾眉缠结在一起。
“……那又何罪之有?”杨淑婉话音落地,宣瑶眼前落下了那身缠枝莲的红锦绣袄。宣瑶终于擡起了头,两眼却闭得死紧。她连呼吸都紊乱了,却还在痛苦地挣扎:“我是有此意,可不知你心,是真?是假?”杨淑婉整个人蜷进了她怀里,扯落她的扣襻,掀起她一片长襟,将两人都裹了起来。半晌,宣瑶感到湿湿的酒气在脖颈上刺着,杨淑婉的吐息都快融化了,听来仿佛一声叹息:“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宣瑶幽幽地看着她迷乱的侧脸,待要伸手去抚,又停住了:“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跟他胡闹……”杨淑婉嗯了一声,痴迷地望着她的脸,情难自已道:“嗯,你不喜欢我胡闹,我永远也不闹了……”宣瑶叹了一声,脸已胀得通红,她只觉得这室内的银丝炭烧得太旺了些。杨淑婉闹了半天,力气消乏,枕着她的腿睡了,宣瑶觉得只有小猫那般轻重。她沉思了很久,眼光越来越深重,忽然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提了起来:“你教我,怎么做……”杨淑婉朦胧地睁开眼,笑着将她的手引到了重叠的裙褶下。
宣瑶已不希求能醒过来,昨晚她便打定主意,就是要了她的命,也说不得一醉温柔乡了。若是现下死了,至少落得干净,便再没悔恨可言;可若在昨晚走出凤宸宫,她却会在悔恨中牵肠挂肚,直到永久。她向来没有晏眠的习惯,想着一夜未归,娘该是如何担心,不觉对那香衾再不留恋,趿着鞋子下了地。
走了两步,忽然被一物绊了一跤。她低头一看,是一个扁扁的黑襆头,隐约绣着金线,被她踩在脚下。她低头捡了起来,不由得一怔。只见那金线形如游龙,中央捧着一颗玉珠,极是耀眼夺目。她立即想起,延禧帝从凤宸宫去赴宴,自是要先在此更衣了,只是不知为何遗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