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页)
她看一眼杨淑婉还在酣睡,悄悄地走到镜台前。昨晚她的头发全被杨淑婉扯散了,此时只留了两根簪子斜坠在上头。她飞快地绾了一个髻子,将耳旁的碎发全包进襆头里,脸上不施脂粉。再打眼一看,镜中人已全不似平日的娇媚,下颏的棱角锋利地斜收下去,在她的唇角形成了一道锋锐的阴影。她唇瓣一掀,吐出一句“退朝!”竟是隐隐含着股威势。宣瑶已望得痴了。
忽然,她的脸上滑过了几根玉指,原来杨淑婉早已醒来,斜倚在她身上。见宣瑶不理她,眼波一转,一双杏眼柔媚地向上撩了起来,娇叱道:“你怎么不看我,没见着我么?”宣瑶慌忙转眼,脱下了襆头,又要跪地请罪了。杨淑婉却已随着她蹲了下去:“你不起来,我也不起来好了。”宣瑶装束齐整,杨淑婉还披着昨晚的单衫,带子也不好好系,露出的一截颈子布满了胭脂色。宣瑶只好立了起来,却不敢坐。杨淑婉一点着恼的意思也没有,满眼含着温煦的笑意,带着宿醉后的慵懒,嗓音有点沙沙的,宣瑶昨晚已经听了很久,却怎么也听不够。“等你出嫁的时候,我求你父皇,将内帑中最好的金饰都送给你。到那时,你就是长安城最美的女子了。又何苦戴这个东西?又没洗,油麻麻的。”
宣瑶心道,我宁愿戴一天黑襆头,也不愿要一百件金饰。可她只闷笑了一声,低低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杨淑婉斜溜了她一眼,撑了个懒腰,又跟她腻着吃完了早饭,才派人将她送回。往常宣瑶不想留下个巴结的名声,从不许她大张旗鼓,现下有了这层隐秘的关系,杨淑婉怕人瞧破,也自担了份心,没有让法容露面,只差了个心腹小太监,将她从偏门引出去。一离了人面前,她便拨拉开发丛,正午的太阳炙得她头顶有如火烧。
宣瑶回到兴庆宫时,杜才人早该同宣清去慈宁宫拜见太后了。她推开屋门,桌子竟还没收拾,摆了一盘泡椒鱼头,一碟红烧猪手,一尾酥炸小黄鱼,并一碗阳春面,都是她平日爱吃的,连动都没动。宣瑶走过去,抓起了筷子,却不知如何下口。原来那上面早结了一层冰渣,油汪汪的色泽,仿佛还带着香气一般,凑近了闻,已然馊了。宣瑶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想,娘昨晚一定等了很久。
杜才人却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眼光一动,落在她乌发间的斑驳红痕上。只这一眼,闷了一夜的气便消了个干净。她语声透着关切道:“你头上怎么了?”宣瑶眨干了泪,这才笑着回头:“昨晚被一个小宫女缠住,让我教她做花灯,不知不觉就早上了。”杜才人不置可否地一点头。宣瑶一块石头落了地,烦恼地搔了搔头,痛得她一哆嗦,兀自强笑道:“这几天不知怎的招了虱子,头上痒得连觉都睡不好,头发都掉了好些。”
杜才人松了口气,看她光景,正是她熟识的那种。可看宣瑶瘙痒难耐的样子,直似痛到了自己心里,满眼怜爱道:“不怕,娘叫人去太医院抓个方子来,准保你一吃就好,再也不痒了。”宣瑶喉急道:“不能现在就去么?”杜才人只道她痒得厉害,也是急得连声直叫“阿穗”。阿穗揉着眼,看到宣瑶鬼怪似的模样,还以为身在梦里。杜才人一把扯过了她,对着她耳根叨咕了几句,见她一脸茫然,只怕她记错了药名,便叫去拿大披风来,还不忘转头对宣瑶叮嘱:“先用冰敷一敷,切记,不可乱抓!”宣瑶虽觉得血已渗进了发窠,仍复定住一个笑脸。无论何时,她都不想娘看见她哭啼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