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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么回事啊?还不帮我捡起来?”她以为是新来的宫女,不懂事坐了她的床。诚王已答应要娶她做侧王妃,她早就不把自己看作仙音坊的人,连带着对宫人都使唤得勤了。宣瑶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樽摔碎的花瓶,既有惋惜,又有怜悯。
红菱不知她是何人,心里有些发毛,手按胸口,提高了声音:“你再不走,我可叫人来了!”她本来身上披着红绉纱的舞裙,虽是插满了彩羽,却一毫也不挡风,她只想钻进被中去暖暖身子。宣瑶却忽道:“你为我六哥所骗,我若看见了不说,便似是我自己骗了你一般。”
红菱一怔,俏脸蓦地煞白,气鼓鼓道:“你六哥是谁?你说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宣瑶眉毛一挑,看出她心中犯虚,似笑非笑道:“他若在意你,便不会将你的事到处说了。”果然此言一出,红菱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颤声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宣瑶却不即答,反微笑道:“我也是看姊姊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不忍教他骗上了手。姊姊不知道罢,他是常时出宫的。”红菱不死心,战兢兢问:“他出宫干什么?”宣瑶一哂,移开目光,烛影摇红中,她的耳根似有些泛红了。给红菱逼不过了,才吞吞吐吐道:“那种地方,咱们未出阁的闺女,怎能说出口呢。”说罢,还连呸几口。红菱不疑有他,想起他情事上的熟稔,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但仍抓住一线希望,强笑道:“你知道什么?他对我总是不同的。”还想娶我去当王妃呢,这话不知怎的,好像说出来都有点自取其辱。
宣瑶为难道:“如此,是我多嘴了。只是,我实不忍见姊姊落得那个下场……”红菱真正有些发慌了,手脚冰凉道:“什么下场?”她未进宫前,也有从了良的姐妹,说是被大妇打得浑身无有好肉。她以为王公府第,至多不过如此了。谁知宣瑶说出的话,远教她惊心:“以前二哥看上了个行院人家的女子,非要接进宫来,扮作小太监,恣意欢乐。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皇上天颜震怒,治了他一个秽乱宫禁的罪名,赶出封国去了。那女子……”红菱浑身抖如筛糠:“怎么?死了么……”宣瑶适时地顿住,摇了摇头,淡淡道:“宫里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是很多的,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红菱瘫软在地,寒气透体,她却连冷热都感受不到了。宣瑶将她拉了起来,安慰道:“姊姊不必过虑,若真如六哥所言,他总该有法子的罢……”
红菱忽然撕下了温柔多情的面具,对着炭炉狠啐一口,如一个市井泼妇,骂出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话。末了,她双膝一曲,盈盈如一株被风吹弯了的蒲柳,唇角扯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殿下说了这许多,要教红菱怎么做呢?”她六岁上便在教坊卖艺,可不信宣瑶能安什么好心。宫里的人,她知道,向来是将人命看得蚂蚁也不值的。
宣瑶笑着将她按在凳上,斟了一杯酒,先自饮了一口,才道:“姊姊急什么,左右舞都跳完了,此事难道还不应好好想想吗?”那酒还是早上送来的,早凉透了,宣瑶又置在炉上温了温。红菱惦着宣鄞交代的事,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泄漏的。她偷觑了眼窗外铜壶,在心里盘算着时辰。宣瑶却不知她内心煎熬,递了个敞口的小圆杯。她内心占满了事,一口便吸了个干,照了一照杯。宣瑶顺手又斟了一杯,自己却不喝,推了过来,口中忧声道:“而今来看,姊姊出了宫,再不跟六哥来往,便算断干净了。”红菱不知不觉地摇头道:“哪那么简单!”这酒味比方才浓厚了一些,喝得她有些发晕。她始终防备宣瑶追问,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宣瑶只道:“就当这样罢。坦白从宽,若是有人问起,姊姊可莫要去受那无谓的刑讯之苦。”红菱眼前布满了黑色的蝇子,似要挤满整个视线。她晃了晃头,却只听见宣瑶倒酒的哗哗声,又一杯推了过来。“记住,他们甚么都查得出来……”红菱微一点头,呢喃道:“今天这舞跳得好累,我要睡一忽儿……”宣瑶当即起身,为她掖好了褥子。红菱一挨枕头,思绪便飞远了。宣瑶还在唠唠叨叨地劝着她,她就已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