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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这才放心道:“其实那红菱,正是六弟的相好。这些话,都是他自个儿告诉我的。”宣瑶为了引他入彀,故意恍然道:“原来他二人为此事生出口角。”她一气儿灌了一盏酽茶,头摇得和博浪鼓相似:“我不信,五哥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痛下杀手。”
宣宁见她横竖不上钩,心里一急,便将决心烂在肚子里的话,不知不觉撕开了一道口子:“人无害虎意,虎有害人心!阉人的外甥,又能是什么好货!你还不知,六弟设下了圈子,指望着你五哥栽一个狠跟头呢。”宣瑶抚住心口,倒抽了一口凉气,模样又惊又怒:“向来看他一对三白眼,说话狠巴巴的,不料当真心存歹意!”
自从宣鄞出事,宣宁担了好些天的惊,此时一个收煞不住,一张嘴就如开了闸一般,竟忘了对面坐着女流,滔滔开言道:“不止如此,那厮常在曲巷厮混的,闻得一些暗门子,为防孤老镇日来缠,又不愿他去照顾别家生意,合了一味叫‘斩情丝’的药,服用下去,也没甚别的症状,只是叫人不能人道,时日长短,全凭剂量多少为定。若是吃得多了,尽根烂去,便如做了公公一般。六弟也不想当真断了他的血食,只让圣人疑了他难承大统,打消这立嗣的主意便了。”
他每说一个字,宣瑶的脸色都要白上一分。紫砂陶杯经了她的手,竟被生生勒出几条裂纹来。她似是吞下了几十根鱼刺,嗓子堵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挣出几个字,却是毛辣辣的,难听极了:“当真……只是如此?”
话一出口,宣宁就在自责说得露骨,偷眼觑她神色,却不似羞涩,反如白日撞鬼一般,中了邪似的抽搐着,也是摸不着头脑:“九妹,你冷么?”宣瑶浑身僵硬,那脖子也似不是自己的了,浑不知是点还是摇,眼里一片绝望,双唇开合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宣宁探了探她的额头,虽是油汗涔涔,却不像热病,不知怎的会呓语起来。想来还是听了那污言秽语,一口气没接上来,痰迷了心窍。心下过意不去,正在手足无措的当儿,宣瑶忽然醒了神,愣愣看着宣宁,追问道:“你说什么?”
其实方才除了有风吹过,静得落针可闻。宣宁不知她怎会听错,可见真的心神大乱。歇了一歇,才敢续下去:“六弟本想等五弟上了仙音楼,再让红菱伺机下手的,不知怎的,他们却到了湖边,掉下去的又是六弟……”他眼前浮现出那一晚的惨状,只觉心有余悸。
若以六弟之名相邀,宣平定然不会上当,宣宁却是宫里人言言知的老好人,是以宣鄞借了他的名头,临期再找个由头先溜回来。这事倘若发作,顶多是宣平不应狎妓,红菱别有图谋,宣鄞有本事令红菱攀扯不出他来。到时宣平失了圣宠,过些时日,宣宁再抖露了宣鄞所为,二、三皇子都没养大,四皇子先天不足,宣清更是不足为虑,何愁这天下不归了他!谁知一朝不测,他前脚方走,不料宣鄞何时也踅了出来,又怎会给宣平觑破了行藏,这些他怎么也琢磨不透。
他压根儿也想不到,宣平去的时候,红菱正在酣睡。他逃席至此,连个鬼影子也不得见,讨了个老大没趣,又何尝见到什么宣鄞了?
宣瑶一手扶额,不胜烦扰地道:“大哥对小妹说了这许多,莫不是想令小妹出首?”宣平有些尴尬,他独自个辗转了半天,觉得这个头非宣瑶来出不可。宣鄞已成水鬼,若不趁此时再除去宣平,实在太也可惜。他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竟一口给宣瑶叫破,怎不令他又羞又怒。
不过他到底温吞了这么多年,水磨的豆腐,想硬也硬不起来了。只得涎着脸道:“此事我不便出面。九妹身为女子,定不惹父皇疑心。”宣瑶冷笑道:“你想的好,可是与我何干?平哥哥周济了我多少,当时你在哪里?”
只一句,驳得宣宁哑口无言。他一顿足,暗恨自己不察,以为宣瑶巴上了皇后,必非无因,那么此时联手除敌,无非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说就肯的。宣瑶既给他装傻充楞,他不好步步紧逼,反倒不知怎么办好了。宣瑶年小,宣宁不疑有他,还道她当真存着幼稚衷肠,不忍下手,一时倒不好劝转。
宣瑶见好就收,见网放得差不多了,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大哥若真有意结盟,总得拿出点诚意来罢。”宣宁一怔,不自在道:“什么意思?”宣瑶瞧定了一面倚墙而立的博古架,扬声道:“敢问里面的是周大人,还是秦大人?还请出来说话。”
宣宁心头惶急,扯定了她。忽然架子上一阵格格响动,原来那些瓷器玉饰却是定在槅子里的,连根毛笔也不曾摔落下来。那博古架看着由两面榫合在一起,中间一缝,实能通人。那架子腿也并非牢牢压在地上的,而是预先挖了一坑,装了滑索,因与高出的地面严丝合缝的嵌住了,从外头看来,只像摆在地上的一般。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架子从中滑开,中间走出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