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页)
她两腿一软,就要跪坐下去,宣瑶牢牢抱持住她,每一个吻都噬咬一般,密密印在她的肩头。不一会儿,她身上便如绘了一幅血红的图腾。她不堪受辱,乱拍宣瑶的手:“退下!我是你母后……”木簪滚落,她忽然崩溃了,伏地大哭,黑发倾泻而下,如急流飞瀑。宣瑶伸手触去,她抖得像毛光水滑的动物,瑟缩着朝后退去。宣瑶顺手抄起剑鞘,按住了她,尽力一捅,杨淑婉立刻弯成了一张弓,颈子仰得似要喀嚓断裂。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滚落,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那一晚,延禧帝脚边躺的四五个婢女,半夜觉着寒冷,起来拿衣服时,发觉他仰面朝天,鼻孔里一丝呼气也没有。再一摸,胡子上都结了冰渣了。那几个婢女慌忙欲逃,一个一个都被早已守在门外的侍卫一刀搠死了。女贞观一夜之间全被包围,到了天明,禁卫军长昂首在前,身后一溜牵着颈套长索的道士,三木加身,垂首丧气,满身破烂道袍,再看不出仙风道骨。在他们前头,西市上遥遥挤满了观刑的人。
三天后,延禧帝七子、顺王宣清于麟趾宫继位,年号建宁。说来也怪,礼部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天缘辐辏,百福咸集的,谁料临期竟下起大雨来。长安地处西北,秋日最是少雨,此日竟怎么也下不够的,雨点子噼啪落在地上,激起了一个个水泡。千万个水泡汇在一起,长安变成了个浊流乱滚的烂泥塘。
因着登基的日子已诏告天下,阳城公主怕是有损国威,仍命仪式照常举行。宫里的喜公公颠着小脚来回跑了三趟,才将百官集齐。有那住的远被水隔在路上的,等爬过来时,红艳艳的大礼服上搭满了青黑水藻,帽翅下滴成了水帘洞。静鞭三响,各部大臣游鱼似的,赶紧穿回行列立好。手持笏版,眼睛被雨冲得睁不开。浓阴阴的天空下,看不真切的,还以为雨中立了无数经幢。宫里藏的红衣炮受了潮,跟哑了似的,噗通两声,只看得见烟儿,一点亮也发不出来。喜公公捧着黄纸,仔细辨认被雨模糊了的字眼,才一开口,雨水就倒灌进嘴巴:“诏曰:诚王宣清,威德统天,福泽绵厚……”人人只听见四面咕噜咕噜的蛙响,念了足足有一刻钟,才听着最后一句:“……即日正位大统。世子宣瑞,温柔恭肃,仁堪御下,着立为太子,钦此!”
一片黑压压的帽子在地上起伏着,即算有些不齐,也无人追究了。山呼万岁中,宣清穿着九龙冕服,头顶旒珠晃呀晃的,在千层白玉阶上攀着。手拄膝盖,脚步游离,一旦靠两边那些褐面老头近了些,又惊怕地缩回正中。走到那面牡丹型的“万国来朝”玉雕前,脚下打滑,好容易才绕过去。有那老成的官员偷眼一看,只是摇头,这条龙摇摇晃晃,像在空中踯躅的样子,正应了乾卦的上九爻。
等他攀上麟趾宫正殿,已是紧张得忘了词儿。期期艾艾了半天,身后纱幔一掀:“坐下”。宣清如得大赦,赶忙坐进龙椅,冰得他差点跳起来。宣瑶盛装靓服,一片金光乱闪中,她轻吐两个字:“平身”。宣清拔高了声儿,挥手道:“平身。”底下人才呼啦啦站起来,有那痛风的,膝盖在冰水里跪久了,倒下了就再没起来。
他看着清一色的官服,头脑一阵晕眩。宣瑶鲜红的嘴角深深扬起,铅粉遮得一点笑纹也没有,红白相映下,莫名有点鬼气。只听她一字字道:“丞相杨氏,”宣清回了神,忙跟着念:“丞相杨氏……”“放纵族人,”“放纵族人……”“毒害朕母,”“毒害朕母……”“着即革职虢服”,“着即革职虢服……”,“钦赐自裁,”“钦赐……什么?”宣清做着口型,求情道:“凶手还未知何人,怎可……”宣瑶双眸一擡,厉如寒刃,宣清只得道:“钦赐自裁。”“传首六宫,”宣清话音哆嗦起来:“传首六宫……”“钦此。”他的喉咙滑腻腻的,似吞了一条花斑蛇,肚里泛酸:“钦……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