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六(第2页)

阮钺为他肯为阳城公主说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砰嗵巨响,屋椽被砍倒了一根,呛鼻烟尘中,秦在渊拄剑在地,缓缓擡起的双眸中,寒意森森,闪着野兽般的凶光:“待国破后,我定要将这个女人剥皮实草,诛灭九族。”阮钺盯着放在膝上的手掌,凌乱纹路里渗出细密汗珠。他好像夜行的人撞见了一丛磷火,那声音里的残忍贴着后心,紧追他不放。心底一个模糊的担忧浮了上来,若真到那一日,我该如何自处?

孟启元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却是出于对仇恨的本能厌恶,他冷冷道:“看来阁下口口声声为了苍生,苍生不过是报你私仇的一个幌子!”舒情还不明所以,只知这两个人惹恼了他的丈夫,脾气温吞如孟启元,竟然也有浑身杀气的时候。她一手抱着丈夫手臂,一手在脸侧张开喇叭形,翘着鼻子,十足的蔑视。孟启元带着她朝门外走去,走到一棵松树下,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就请尊客离岛。”

这是再没什么好谈了。当夜,秦在渊倚着朦胧纱幌,面容似罩了轻烟薄雾,当窗外响起莎鸡叫,他曾数次踢开屋门,对着蓝紫夜气,腰间长剑铮鸣。但这一夜,他哪里也没有去。山顶传来晨钟铛铛,催醒了阮钺的迷梦。梦中华服盛妆的女子,对他露出一抹艳丽无俦的笑,摊开的掌心,是一块散着带露玫瑰香气的甜糕。他咬一口,绵软如在云端,流出的红豆沙似委地的衣物,舌尖绽开混着奶油的腥甜。忽然,秦在渊的声音在耳边喊:“武成兄,门主来了!”

他睁开眼,原来是孟启元的近身侍从,挨次捧着盛放糕饼的漆盘。舒情神情委顿,没精打采地拽着丈夫一只手,眼泡肿得核桃相似。孟启元不见异色,挥一挥手,侍从陆续呈上面巾盥盆:“两位尊客歇息可好?昨晚在下多有失礼,还望尊驾不计小过。”秦在渊一夜未眠,精神头仍不减,随手抓起几块糕饼:“哪里,是我言语冒犯在先,门主肯一哂而过,便算是大恩大德啦。”他见阮钺食欲不振,盯着摆在面前的高脚莲花盘,两眼发直,心中好生奇怪。

孟启元伫立门边,面容苍老如一尊石翁仲。舒情无声地靠过去,眼里又滴出了清泪。二人用毕早膳,便要上船。孟启元忙笑道:“我送你们一程罢。”不料舒情扽住他的袖子,扯之再三,只不放手。他低声道:“情妹,我一会儿就回来的。”秦在渊不无戏谑地观赏着这一幕,阮钺却分明看见,舒情转身时,右手抚上了小腹。

大船像来时一样御风而回,离岸边还有半里之遥,就见岸上云旗猎猎,放眼望去,全是身着白衣、头戴黑巾的汉子,岸边停了一带无主的渔船,像浮萍遮满了水面,船上蹲着一列乌黑的炮筒,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湖心岛,舱蓬拆除,堆满了一袋袋的火药包。就中一人乘车而来,纶巾鹤氅,斯文打扮,举着西洋镜窥探船头,想必看见秦在渊的手势,抑下人众,弩箭迟迟不发。孟启元强作笑颜,饶是身负奇艺,一下子成了这么多兵器的活靶子,也不能再摆出从容自在的架势:“敢问龙泉兄,此是何意?”阮钺也望着秦在渊,想到他昨夜的反常,难道早已联络岸上的陶荏,要将不肯听命的玄刀门一鼓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