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页)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脚步踏进来,在门边停了一下,带着醉意道:“老吕,才什么时辰?就想逃席,也太便宜你了罢。”那几乎挨到柳盈的,正是大理寺丞吕书慎。闻言咧了咧酒气喷人的大嘴,打了个哈哈:“杜大人,今儿您大喜啊。微臣们没这等福气,酒也喝得无趣啦。哈哈,哈哈。”隔着绛色纱幕,柳盈掀开红巾一角,杜晏华倚在门上,手里剥着新橙,俊眼微饧,似嘲非嘲。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带过帐边,柳盈吓得连忙垂了手,耳边听到他戛金敲玉的声音:“吕二哥才是,新擡过门的姨太太,都不请我们吃杯喜酒。”
吕书慎给了青楼名妓一千金从良身价,为这事,被他家的老大人逐出家门,发誓不见,满朝传作笑话。他还藏着掖着,以为瞒过了众人。这下被上司点破,脸涨成了猪肝色,声音如蚊子哼哼,再说不出轻浮的话。只冷场了一刹,又一伙宾客簇着喜娘拥进,看到这一幕,七手八脚扯着新郎的红衫,还要拉去喝酒:“等不及要见新娘子了?不陪我们喝个够,今儿就不叫你小子进洞房!”
柳盈看他步履虚浮,带着奇异的笑,显是醉得不轻。禁不住站起身来,想要出言劝阻,却被喜娘交手拦住,还大声说着打趣的话:“你们闹够了,就把人还回来,新娘要心疼了!”这话顿时激起了一片笑声。柳盈气得跺脚,脸也羞红了,生怕再说下去,招出更多不堪入耳的话来,只得坐回原处,暗暗气苦而已。她这气恼里面实在夹杂着甜蜜,只盼更多的人来分享她的快乐才好。杜晏华含笑的眸子熟视着她,闪过一丝冷峻,然后袍袖一挥,一个圆圆的物事落在她手上。屋里很快又只有她一人,她慢慢撕下一片橙子,塞入口中,爽脆多汁,清甜满口,她回味着丝丝甜意,忘记了酸苦。
她足又坐了两个钟点,脚都坐麻了,才听到外间一阵喧嚷,过了一会儿,人群散去,只有一人进来。柳盈感到他的视线,透过层叠绉纱,在她脸上燃烧,一阵抑制不住的羞惭从心上升起。他若发见自己不是金美,会高兴,还是失望呢?柳盈怀着不安期待着,禁不住又偷看起来。
杜晏华在桌前坐下,指间穿过酒壶柄,来回转着摆弄。丫鬟轻红端着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放在床头,这才来到他身边,为他卸下罩袍腰带,束发的玉冠取下时,鬈曲的黑发如瀑垂落。他微垂眼眸,任由丫鬟解开纻丝红纱盘领,弧度优美的下颌斜侧向里,眼中似有碎金流动。这一切结束后,轻红试了试浴汤的温度,然后悄然退下。
这样的沉默里头,除了尴尬,好像还浸润了别的什么,两人都不肯当先开口。他一身白色亵衣,几乎能看见青白的皮肤,头颈低垂,神气几可算作忧伤。窗台下有几声窸窣微响,他蓦然起身,重重地阂上窗扉,上了插销,这才回来坐了。一手撑额,按揉着太阳xue,凸起的青筋才消了下去。
他好像丧失了游戏的耐心,在玉杯里注满佳酿,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柳盈。她知道这是合卺酒,不能不喝的,于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酒味辛辣刺鼻,烧得她咽喉作痛,过了很久,才有些微的甜味泛上来,熏红了她的双颊。周身也暖洋洋的,无比舒服,只想要一具沉重的身躯,贴近了,抱一抱她。这酒显见得是加了料的。她如法炮制,就着他手,小口一抿,看到杯沿沾上她的唇渍,像一弯红色的新月,心跳漏了一拍。他手指夹着高足杯,晃了晃,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默默喝尽了。
接下来的事,都不必细说。身体被填满时,她的胸口却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制造着令人不安的思绪,要将她拖入那空虚的绝境。酒味混合了他身上的冷香,像浴血的幽莲,又似穷谷的香麝,引人迷醉的同时也暗伏危机。在星眼迷离中,她回忆起他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