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页)
看着皇帝心神不属,将蓝速忽的那封国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他嗓音低低的,乖觉地岔开皇帝的注意:“公主看着心情欠佳,要不要宣见?”靖元帝从恍惚中回神,剑眉微簇道:“这丫头又闯出什么祸事了?宣。”
听到纶音,曹正心才一溜小跑着,将秦兰裳领了进来。只看她红裙破败,满面尘土,整个人的气势像是矮了三截。也可想见这数月间的磨难,对一个青年女子实在太酷。她从京口回返,孤凄凄的一个人,想到一年前昼则并骑、夜则同宿的温暖,只觉眼前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灰纱,再不复当日的明媚。客中食宿不便,她便常常一整日粒米未沾,闻到肉腥气,反而觉得胃间翻转,直想呕吐。夜间虽极疲累,脑子里却走马灯一般,一刻也不得消歇,直将她这个素来倒头就睡的宽心人,也折腾得数尽更筹,夜不成寐。短短数月,就已形销骨立了。
靖元帝猜到她婚事不遂,却不想孟扶风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他也是连日政事烦心,口气不由得硬了一点:“朕给你选了那么多世家子弟,你连眼睛也不瞧上一瞧。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好夫婿!”
秦兰裳只觉满腹憋屈,被他一把火点燃了,当下冷冷道:“皇兄这一世除了皇位,可有将何人放在心上?”靖元帝不料她出言挺撞,先存了几分不乐意,冷笑道:“朕是天子,心中装的是天下子民,怎可似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为了一个区区肉体凡胎,长吁短叹,教满天下的人笑话?”
秦兰裳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在皇兄面前不敢撒气,胸膛激动地起伏。靖元帝已施施然回到座上,一手提起国书,嫌恶道:“这蓝速忽野心炽盛,不过蕞尔小国,竟敢向朕提亲!朕若当真和他结成亲家,岂非自证低人一等,与蛮夷为伍?”
他本是随口抱怨,并不当真要求解答。秦兰裳却听进了心里,枯寂的眼神瞬间明亮了。细细看去,那光芒中夹杂着绝望和愤恨,就如须臾即灭的昙花,散发出耀眼的灼光。她听到自己说:“皇兄不须顾虑,我愿前往图鲁木成婚!”
靖元帝金袍上的龙爪狞动着,殿中忽然声息寂静,落针可闻。半晌,他才过转身,严厉道:“不成!你身为皇室贵胄,怎可失身于蛮夷?再说了,你走了,柔懿姑姑怎么舍得?快莫要作此想!”他口中如此说,心里实有几分动摇。要知虽能从贵家中选出性情柔婉、天资聪慧的少女,却不一定有秦兰裳的手腕和见识,能一举折服图鲁木,使之归心向化,不敢与□□抗衡。
他兀自沉吟,秦兰裳却已看穿了他的算计。好在她已抱定了死志,心上再浇一层冰雪,也感受不到彻骨严寒了。事到此时,反倒能挤出一丝假笑,柔声道:“妹妹经此一事,更明白身为公主的职责,绝不仅是一己情欲。我愿以一身绥和两邦,拯济边境百姓与无数征人。只要我秦兰裳在世一日,便不教两国再起战火,复用刀兵!”
随着她说出此话,胸中有一口浊气徐徐吐出。她只觉胸际说不出的开阔,眼前山高水长,云淡风轻,想到之前纠缠于儿女私情,实在太也可笑。其实她此时心中仍是憋了一股闷气,退婚的痛楚并未真正消解,是以才将一身看成木石,宁愿玉石俱焚,博一个千秋万世的声名。何尝全是为国为民?
靖元帝却不明她的真意,一时间烦恼尽扫,反对这素不留心的妹妹生出了一丝眷恋。看着她衣衫敝旧,形容惨淡,下定决心道:“好得很!这是巾帼英雄的胸怀,朕当真自愧弗如!你既有此凌云高志,皇兄不会亏待了你,定要教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只是送你出塞的人选,倒要好好斟酌。”
秦兰裳心中酸楚,直要落下泪来。想到此去成就万载芳名,胜于风尘漂泊多矣,便强收泪水,做出一笑。待到无人处,她倚着树石,抽出那一柄玲珑剔透的宝剑,自言自语道:“紫陌啊紫陌,你可要助我一击成功,落个一世干净!”旁人都窃笑她精神受挫,似疯似傻,只她一人明白,她已将自己看成了死士,要成就那专诸、王僚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