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八(第3页)

“舅父!舅父!外甥在这里。”

听到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动情呼唤,刘初熹锐利的目光锁定了一处。陈叔文躺在一辆篷车上,右腿用石膏固定,上了夹板。他的手边还躺着一根枣木拐杖。他见到舅父,显然心情激动,尽力擡起了上半身,讪笑着道:“外甥……外甥不慎从马上摔了下去……”

刘初熹哽了一下,好半天才使声音恢复正常,细细盘问起他交战的经过来。陈叔文虽然脓包,一根惯哄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没被炸去,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加油添酱,倒好似在长安市寰上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

原来他不听刘初熹将令,莫追夜袭的敌人;而是趁势追逐,盯上了这支落单的贼兵。这一队人显是新手,慌不择路,逃进了两山夹峙的谷地之间,前如狭缝,难以过人;后有追兵,穷追不舍,正是彻彻底底的死地。

陈叔文早就想报多日来不遑宁处之仇,几乎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指挥大军蜂拥而上。他自己站在几丈外的山丘上,手拄镜筒,要将这奉天讨贼、声张正义的一幕收入眼底。

谁知他看到两边山上的竹茨间冒出了一个个小黑点,对准了大肆杀伐的我军。他还未反应过来那是漆黑的炮口,就有天崩地裂之声传来。商洛之地地势平衍,守军都以步兵为主。受到这般居高临下的偷袭,霎时间乱作一团。士兵呐喊,战马逃窜,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陈叔文越看越害怕,不待人提醒,他径自从亲兵手里抢过马匹,跨上就往来路逃跑。那马不惯生人骑坐,兜了两个圈子,赶之不前。陈叔文匆忙间扯了胯,单腿着地跌了下来。也亏他这一摔,身子借由马腹遮挡,这才躲过了接下来势如阵雨的平簇铁箭。有好些跑在他前面的将士,已教这一阵射了个对穿。

他这才发现,靖元帝亲率人马挡住了他的去路。只见他一身紫袍金甲,头戴朱提兜鍪,手提绿沉枪,骑在一匹腾骧磊落的青骓马上。那马踏雪如烟,顾视清高,隐隐有马中王者之象。陈叔文认出是天厩中随靖元帝出征的那匹战马,不料这马甚通人性,竟然又千里迢迢地寻回了故主。

他说到这一段的时候,齿牙相磕,声音发颤。眼看着刘初熹的神色愈加阴晴不定,他又邀功似的抢着说:“舅父莫急,外甥已寻到了破敌之计!”

刘初熹看向他身后索缚前进、哭啼哀怨的妇女,神情更加不豫。陈叔文赶紧驱策手下将士:“快去,还不将她们的裤儿褪了!”兵将无奈,只得提着长矛,挑下了几名妇女的裈袴。只听尖厉的哀嚎几乎刺穿了耳朵,有几个妇女手捂着光溜溜的裆部,咬牙切齿,撞在那白森森的刀刃上,流血而死。

陈叔文见状赔笑道:“舅父有所不知,这唤作‘阴门阵’。古书上说,这大炮最怕秽物,若以一百个这样的妇女,拉上城头,对着敌人脱下裤子,那大炮就和哑了似的,没有不熄火的……”

刘初熹气得忍无可忍,唰的一鞭抽下,在那小霸王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鞭痕。他怒喝道:“滚!”又让随从兵士将妇女解开,除了那几具躺在地下的死尸,其余无有不撒腿就跑的,转眼间就已无影无踪。

陈叔文捧着那鲜血淋漓的半边侧脸,委屈道:“那贼人太狡猾,外甥误中其计,舅父打算如何向朝廷写捷表……”话没说完,另半边脸也挨了一鞭,疼得他登时大叫起来。这下左右两边一齐开花,就如缃桃含露一般,显见得是再不能以此诱惑女人了。

刘初熹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只是语音低沉,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糊涂!写什么捷表,这下该写降表了!”

陈叔文只行奸犯科、背信弃义是他本等,眼珠一转,便已明白过来,一叠连声道:“好!好!舅父见得高!我甥舅俩葵藿倾阳,寸心明朗。奸佞当朝,不得不曲为隐忍,以图后效!谅先帝……啊不,陛下圣明睿智,定能体察我等丹衷。”

被他说穿了所图,刘初熹表情晦暗不明,良久良久,才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

陈叔文却已摸着刮去胡茬的肉下巴,色眼中满是惋惜。他早就觊觎上了“杜秋娘”的姿容,只是碍于身份悬殊,无人牵线搭桥,才只得独自咽干了唾涎。在他眼里,想着怎么睡他一次,竟比战争的成败,更切乎他的本心。